10年過去了,我最愛看的下飯劇還得是它

在“黃磊做的飯到底好不好吃”成爲熱議話題之時,一部播了10季、豆瓣平均分超過9分的日本“下飯劇”,以特輯的形式迴歸了。伴隨着主角大叔那因爲飢餓而突然變得呆滯的表情,以及那句熟悉的內心OS——“啊,肚子餓了!”, 正片開始了:雖然很餓,但大叔還是仔仔細細地挑選店鋪、選擇菜品;接着,食物上桌,戰鼓擂響,大叔開始沉浸式地享受美食。沒錯,你應該猜到了,說的就是那部《孤獨的美食家》。此次播出的特輯,名爲《各自孤獨的美食家》(それぞれの孤獨のグルメ)。顧名思義,它和前十季的最大不同,就是從主角五郎大叔的獨角戲,變成了不同年齡、不同職業的人的羣像戲:第二集的出租車司機,第三集的急診中心護士長,第四集的相撲裁判,第五集的熱波師(即用毛巾扇動蒸汽,向蒸桑拿的人送去熱風的人),等等。貫穿始終的,則是真正的主角——能給人帶來滿足感的一頓又一頓美食。正如這部劇的片頭所說:“不拘泥於時間和社會,幸福地填飽肚子那一瞬間,會變得隨興而自由。不被任何人打擾、不拘小節地品嚐美食這種孤高的行爲,可以說是平等地賦予現代人的最佳療愈。”

上完夜班,用一頓烤肉犒勞自己的護士長。(圖/《各自孤獨的美食家》)

日常中的小確幸

《各自孤獨的美食家》第一集的頭幾分鐘,你幾乎以爲自己看的是另一部劇:東京荒川區,一家老式中華料理店的廚房裡,廚師大叔一邊備料、熬湯,一邊碎碎念:“昨天煎餃中途就賣光了,今天多備一點料吧。”接着,大叔晃晃悠悠地騎上自行車去買菜。五郎大叔倒是很快就出現了,但此時的他更像一個NPC,在街口與正在等紅燈的廚師大叔擦肩而過。隨後,兩人再次在河邊相遇。素不相識的兩人,十分幼稚地玩起了“看誰的水漂打得多、打得遠”遊戲。當你在嘀咕“這莫不是在拍一種很新的美食劇”,幾乎失去耐心之時,五郎叔信步走到廚師大叔工作的那家中華料理店門前,展開了一系列觀衆熟悉的“吃播”流程:進店前的內心交戰——“稀鬆平常到極點的店名和外觀”;拿到菜單時的糾結——這也想吃,那也想嘗;真正的主角登場——食物當然要給大特寫,還要加上描繪其味道的花字如“讓人心情嗨起來的酥脆薄皮”;然後,開吃!

第一集,中華料理店的豐富菜品讓五郎叔眼花繚亂。(圖/《各自孤獨的美食家》)

五郎叔還是一如既往地埋頭大吃,食量驚人,不愧是“吃播一代頂流”;也依然穩定輸出金句:“偶然走進來的中華料理店很好吃,這種日常的小確幸,對我而言說不定就是最棒的幸福。”新的變化則是,以往幾乎沒有臺詞、只有內心OS的五郎叔,話變多了,也願意跟別人互動了——買單之時,廚師大叔跟他約定,下次再玩打水漂,“一決勝負”!這時,你意識到,這部特輯不僅想講美食,還想講人與人的交集,以及和五郎叔一樣被美食療愈的普通人的故事。第二集登場的出租車司機大叔,就是在第一集結尾時把五郎叔送往下一個工作地點那一位。五郎叔不慎把手機落在車裡,得去出租車公司取。通過這樣的契機,兩位大叔在一家自選食堂再次相遇。不過,兩人都專注地吃飯,沒有注意到彼此的存在。

第二集,兩位大叔各自埋頭大吃。(圖/《各自孤獨的美食家》)

第三集登場的護士長,被覺得工作辛苦的後輩問了一個問題:“護士長爲什麼會一直待在急診中心呢?”上完夜班,同事只想回去馬上睡覺,護士長則決定去吃一頓遲來的早飯,“熬過艱難的大夜班之後,絕對要吃肉”,而且必須是結結實實的肉。雖然作爲超過40歲的女性,獨自吃牛肋條有點不尋常——正常的選擇應該是裡脊,但她還是果斷給自己點了牛肋條,搭配店家推薦的烤蒜頭。“對我來說,肉汁簡直就是最好的點滴(液)”,大口吃肉的護士長告訴自己,“既然還吃得下那麼多肉,那(我)一定沒問題,可以繼續打拼。”後輩問的那個問題,她也有了答案:不管是工作還是美食,“無法放棄熱愛的事物,也不想放棄”。

第三集中,五郎叔和護士長的唯一交集是:護士長讀到五郎叔自述“耳內有小蟲飛進”的病歷。(圖/《各自孤獨的美食家》)

一種“緩釋療法”

《孤獨的美食家》系列劇改編自久住昌之原著、谷口治郎作畫的同名漫畫,由東京電視臺出品,於2012年開播。“吃貨”五郎叔1994年首次在連載漫畫《孤獨的美食家》中現身,他的設定,是一個雜貨買手。這樣的人設,讓他成爲不受困於工位,能夠隨意在各處逛吃逛吃的“都市漫遊者”。原著作者久住昌之,可以說是“真實版五郎”。他曾表示,憑自己的感覺去尋找那些別有風味的小店,而不是跟風特意去光顧那些電視或者雜誌探訪的小店,是自己的樂趣所在。在他看來,這是一種冒險,發現一家發誓下次還來的好店,心情總有些又歡喜又糾結:快點告訴別人呢,還是不告訴他們?爲此,久住昌之很得意:“這些豈是那種按照美食指南在店外排起長隊等着叫號的傢伙們所能體會的!”所謂“孤獨的美食家”,久住昌之的理解是:與他人不發生關聯,只需要關注自己內心是否真心誠意因美食而感動。也因此,這樣的人實際上內心並不孤獨,也是自洽的,因爲他們跟食物之間有着深入的交流,並視食物爲莫大的享受。只要把肚子填飽,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長長的“啊——”,那種感覺,就是幸福。久住昌之認爲,品嚐美食本身就是一種“緩釋療法”,它讓人們拋離社會賦予的身份、期待乃至隨之而來的壓力,成爲“現代社會的原始人”,從而矯正已經扭曲的自我。

日本原版《孤獨的美食家》封面。(圖/扶桑社)

通過向讀者傳遞“一個人吃飯”的樂趣,《孤獨的美食家》帶動了“治癒系美食番”的潮流。這股潮流從紙質漫畫延伸到電視劇,經久不衰。久住昌之和五郎叔扮演者鬆重豐都曾表示,完全沒預料到這部劇能一季接一季地拍下去,一拍就是10季。鬆重豐大學時期曾在中華料理店打工,學到一手包餃子的好功夫,自稱“日本娛樂圈包餃子第一人”。最初,鬆重豐並不理解爲什麼觀衆喜歡看一個阿叔吃飯,也想過放棄不拍。有觀衆告訴他,原本因爲身體不適毫無食慾,看到五郎叔在屏幕上吃飯的樣子,就有了食慾。爲了這些觀衆,他表示,只要自己還能演——準確地說,是還吃得下,他就會繼續出演這個角色。從《孤獨的美食家》到《各自孤獨的美食家》,有觀衆猜測,可能是鬆重豐吃不動了。第一集中廚師大叔自嘲年紀漸長、食慾下降,其實這也是鬆重豐所面對的真實境況。劇中五郎叔頭髮烏黑濃密,身材也毫不走樣;但現實中的鬆重豐,已經是一頭白髮。

和頭幾季相比,五郎叔也見老了。(圖/テレビ東京)

一個人吃飯並不可恥

學者龔鵬程說過,“飲食不是手段、工具或過程,它就是社會”。所以跟別人約飯那叫“飯局”,吃的不是飯,而是通過吃飯進行社交,形成某種共同體內的默契。在這種語境下,一個人吃飯往往被定義爲孤獨,或者可以說是可憐。法國思想家讓·波德里亞在《美國》一書中說,當衆獨自吃飯的那個人“比乞丐更悲傷”,甚至可以說“已經死了”——一種社會性死亡,意味着你被社會拋棄了。讓·波德里亞是在20世紀80年代寫下這些看法的,而在當下的語境中,獨自吃飯乃至做任何事情,已經成爲普遍的日常。近年來日本出現的“獨活”(ソロ活,即SOLO活)一詞,就是用來描繪當代人這種狀態的。日劇《獨活女子的推薦》中的女主角五月女惠,向觀衆展示了各種“獨活”玩法:初級如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唱K;中級如一個人逛天文館、動物園、遊樂園、工廠區以及坐熱氣球;高級如一個人入住情侶酒店,穿着禮服坐在加長悍馬裡喝冰鎮香檳;等等。關於一個人吃飯,五月女惠有此看法:“大家一起吃纔好吃也好,一個人吃不好吃也好,某種程度上都是限制自己選擇喜歡的生活方式的詛咒。”

與其糾結跟誰吃,不如專注於享受美食。(圖/《獨活女子的推薦》)

所以,是像五郎叔、五月女惠那樣一個人專注於享受美食顯得孤獨呢,還是一羣人圍坐在飯桌前卻拿着手機各玩各的顯得更孤獨?這也是當下流行的美食劇——或者說更細分的“吃飯劇”——的核心:它設置了一個封閉的情境,讓人們暫時屏蔽外部世界的一切紛擾,通過美食得到療愈。就像《各自孤獨的美食家》中護士長所說,大夜班後的烤肉,堪比補品。美食的療愈,比較直接。當然,不是美食,也可以是別的東西。

作者 桃子醬 編輯 蘇煒

校對 遇見

運營 鹿子芮

排版 菁菁

題圖 テレビ東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