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我作爲中國外交官到訪南極

黃志良編者的話:今年是中國極地考察40週年,1984年11月,中國第一支南極考察隊出發,前往南極進行科考活動。1985年,中國在南極洲南設得蘭羣島的喬治王島上建立了第一個南極考察站——長城站。這是所有中國人的驕傲,曾親歷長城站建立的中國外交官黃志良更是感觸尤深,40多年前,他參與了相關牽線工作,更因此成爲第一位到訪南極的中國外交官。

圖片說明1:黃志良乘坐的飛機順利降落在南極。

圖片說明2:卞林根(右)陪黃志良參觀基地設施。

圖片說明3:印有冰山和企鵝的“南極證書”

“中國這樣的大國也應在南極有一席之地”20世紀80年代初,我在中國駐阿根廷大使館任職。1981年10月,我陪同新到任的大使拜會阿根廷國防部的一位將軍,臨別時,這位將軍突然提出:當今世界上已有多個國家在南極建立科學考察站,拉丁美洲的阿根廷和智利亦在其中,中國這樣的大國也應在南極“有一席之地”,應儘早在那裡建立自己的考察基地。在這方面,阿根廷願意協助和合作。我使館立即將這則信息報告國內,得到了積極回覆。兩週後,國家新成立的南極考察委員會辦公室主任郭琨率隊飛抵阿根廷,表示南極考察委早已商定擬在南極洲籌建第一個考察站,正討論從何處着手,中國駐阿使館提供的這一信息重要而及時。阿根廷得地理之便,是最早開展南極考察的國家之一,在南極建有多個常年科考站。同時,阿根廷是《南極條約》的締約國之一,在南極南設得蘭羣島的喬治王島上建有基地,是我國南極考察的理想合作伙伴。據此,我們聯繫阿根廷相關部門,安排郭琨一行奔赴阿根廷的南極科考站,進行首次考察訪問。在此後的一年多裡,郭琨團隊三度抵阿,依託其基地在喬治王島上實地勘察,最終選定了長城站的站址。駐外機構爲本國與其他國家在經濟、文化、科技等領域的交流合作牽線搭橋是職責所在,做具體聯絡工作亦是分內事,然而,我未曾想自己作爲外交官有一天也能客串一回“南極人”。“南極裝”15件衣物幾乎全是橘紅色爲了讓我這個外交人員也瞭解一些南極的知識,阿根廷相關部門邀請我去他們的一個南極站,同時,我國使館正好派人慰問在那裡進行氣象考察的中國專家。就這樣,我也成了“南極客”,還是第一個訪問南極的中國外交官。1982年2月中旬的一個正午,位於南半球的布宜諾斯艾利斯正值盛夏,一架阿根廷空軍C-130“大力神”運輸機從首都起飛,向南飛行。機上乘客除了我和大使館的一位同事外,還有6位當地企業家和一名記者。寬敞的機艙內堆滿了運往南極基地的生活補給和機械設備,我們這些“旅客”分坐在舷窗旁用帆布帶編成的軟椅上。運輸機不像民航客機,上面沒有服務設施,更無空乘等服務人員。我們的目的地是馬蘭比奧南極科考站。我們的“專機”飛行4小時後在阿根廷最南端城市烏斯懷亞的機場降落加油,這裡是飛向南極的最後一個航空站,我們在那裡關注前方的氣象預報,待命續航。在機場吃過晚餐後,大家在沙發椅上歇息。翌日凌晨4時,前方傳來消息可以起飛。我們立即換上整套“南極裝”,我數了數,從頭到腳,裡三層外三層,共15件衣物,除了內衣和襪子,全都是橘紅色。這種特製的服裝可抵禦零下40℃的嚴寒,鮮豔的顏色方便人們在白色環境中辨認。“大力神”再次起飛,向南極的馬蘭比奧科考站進發。馬蘭比奧站是一個設備完善的氣象考察中心,也是一個能夠降落大型飛機的基地。這個基地建在南極半島北端的東側,離我國即將建在半島西側南設得蘭羣島上的中國南極長城站相距不遠。3個半小時後,飛機開始下降,陽光射進機艙。我們向下張望,透過雲層依稀可見海面上星羅棋佈的大小島嶼和冰山,前方不遠處,一個大島的中央高地上有兩排熊熊燃燒的火堆,想必就是引導飛機着陸的航標了。幾分鐘後,飛機在凍土跑道上滑行,一聲“大震動”後慢慢停住。走出機艙,空氣清新得沁人心脾,一片極地風光映入眼簾:碧空萬里,白雲朵朵,高低起伏的地勢和遠遠近近的島嶼無不覆蓋着厚厚的冰雪,湛藍的海洋裡漂着大大小小的浮冰和冰山,好一個天高地闊的銀色世界。“噴火”馬桶與房屋鋼架在馬蘭比奧科考站四周環顧,我發現了一幅奇妙景色:皚皚白雪中,4排橘紅色的金屬房子組成一個“冊”字,附近是兩個長方形的倉庫建築物,遠處有3個大圓球狀的雷達站,2紅1黃,鮮豔奪目。一座狀似高腳酒杯的白色金屬架拔地而起,那是氣象衛星信號的接收設備,再遠處,鋼板鋪成的小機場上停着一架“雪橇式飛機”。基地熱情的“南極人”把大家引入室內,裡面非常溫暖。由於基地食物供應有限,一般來訪客人都是自備食品和飲料。同行的阿根廷朋友吃自己隨身帶的麪包和罐頭,我們兩個中國人被好客的站長奧坎波帶進寬敞舒適的餐廳,享受了一頓豐盛的午餐。用餐期間,奧坎波稱讚起基地的中國青年氣象工作者卞林根,他說:“小卞真是好樣的,不僅勤勤懇懇、不畏艱險地完成氣象考察任務,還積極主動參加站上的各種公共勞動,打掃跑道,清除房前積雪,卸運飛機、輪船帶來的貨物,他都幹得非常起勁,獲得全站同事的好評。”卞林根雖然是個20多歲的小夥子,但他已是“老南極”了——之前剛在澳大利亞南極基地待了一整年,現在又與阿根廷同行一起探索極地的氣象奧秘。在站長和卞林根的陪同下,我們參觀了基地各項設施。室內的氣象中心裡,各種精巧的儀器記錄着室外觀測塔傳來的數據,電子屏上顯示着極地氣溫、溼度、風力和風向等數據。參觀途中,一個細節引起我的注意,基地的廁所不用抽水馬桶,而是“噴火”馬桶,一按電鈕,糞便就立即被噴出的火焰燒成灰燼。站長說,嚴防污染是“南極人”必須遵守的一條準則。走出屋外,可以看到所有的房子都用鋼架架起,因爲南極常颳大風,一米多高的通風道既可減少房屋風阻,也能讓風隨時吹走下面的積雪。工作區和生活區的每個房子都由密封的走廊相連,裝有暖氣設備,工作人員可以在室內常年穿毛衣幹活。卞林根興致勃勃地向我們介紹了極地的各種趣聞,同時也表示,除了氣象學,南極還對生物、地質、天文等各種學科有重大科研價值,希望中國能早日在南極建站,讓他能在自己國家的南極站裡作貢獻。“用建築長城的精神開發南極”奧坎波向我們透露,附近的南極站在進行人類適應南極自然條件的有趣試驗,一對對阿根廷青年男女志願來南極結婚、生兒育女,當時已有20多名兒童在那裡長期生活,申請“到白色大陸安家落戶”的人數不斷增多。有的站點在擴建機場,計劃開闢夏季旅遊點,吸引國內外遊客前來觀光。儘管南極夏季的白天十分漫長,我們還是覺得時間過得太快。我們貪婪地把每一個新奇的南極景物放進鏡頭,儘可能多地同那些南極工作者交談。由於飛機當晚就要趕回阿根廷首都,我們來不及跑到遠處和被稱爲“南極主人”的企鵝合影,更沒有時間去海邊尋找有科學價值的貝殼化石。奧坎波好像感受到了我們內心所想,他給每個來訪者發了一張卡片——印有冰山和企鵝的“南極證書”,還贈給我一塊湯碗大小形狀怪異的岩石,上面嵌着貝殼和鯊魚牙齒的化石。我回贈給奧坎波一本中國長城畫冊,他非常高興,緊握着我的手說:“我衷心希望中國人早日用建築長城的精神來同我們一起開發南極。”分別的時刻到了,奧坎波和卞林根把我們送到飛機旁,奧坎波指着跑道上的一個深坑和一塊挖出來的巨石,笑了笑說:“今晨你們的飛機在跑道上滑行時,輪子陷進了解凍的泥坑,撞到了這塊大石頭,要不是駕駛員操作得當,差點出大事。這也算你們到南極的一次歷險吧。”這時我們才恍然大悟,停機前的那聲震動原來是這個原因。最後,我們同阿根廷和中國籍的“南極人”一一擁抱告別,乘機返回布宜諾斯艾利斯。經歷40多年的發展,我國南極科考事業已獲諸多成就,回首過去,我感慨萬千,爲有幸見證我國在南極建考察基地零的突破而自豪,也爲能夠較早到訪“第七大陸”而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