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到現在
圖/Ms.DAVID
是,我記得,我記得那次。
我們,我們終於談到了那話題。
我們想得一樣啊,妙哉。
你先問我最近一次感冒是何時?我一向很少感冒的,感冒是飛沫傳染和接觸傳染所致,疫情以來出門就是口罩,進門速速洗手,甚至一回家即奔向浴間,洗澡更衣去。不容易感冒。硬要問我感冒以後情狀如何?哎,感冒會人髒髒,出汗, 衣服沾滿貓毛,頭髮油黏天然卷大爆發,經過鏡子不認識自己,咖啡不想蛋糕不要紅燒肉也只吃幾口,如是三天。自己要崩了,卻不和任何人講,不論朋友或兒女,講了是招人家來被染嗎?很快頭已不昏時可以洗身軀,換香淨衣服站陽臺見見天日,輕風微吹打個噴嚏又咳幾聲趕快回牀再躺,但是知道自己已經好了,睡醒會是一個新又好的老人,便可以放心洗頭。(我要去湖光市場邊巷買蔥肉小餅)
而我現在又遇新病。
壞人,我突然想起你喜歡出題看我答題,你說我可以把三個字寫成三十個字,而一件小事我也有本領寫成極短篇,大人,我可是靠寫字存活下來的,字沒意義,文不精采我還瞧不起哩。我說我自己啦。寫有餘力才能成材,對,不是成才,纔是天生,譬如,隨手在網上點選,讀了幾篇袁瓊瓊、張耀升、伊格言,自己就泄氣了,一如當年邱永漢在日本用日文寫作,可是當他讀了川端,讀了芥川龍之介,就打算封筆,他已是聲名揚在國際的企業家,寫不了自己滿意的文章就只做大生意就好,寫什麼辛苦的小說。我想過很多很多回,成作家,就要成好作家,不是來混的,豈能打渾,就,就着自己那點才,寫吧。(可是好歹邱永漢還得過直木賞,他根本早就文學優秀。)
是,心情不好,可沒什麼好事可說,說新病。
前幾年,有一天我去醫院回診看心臟,要過馬路,突然莫名地腳下飄飄,很有懸絲木偶雖在木偶師手下卻亂晃動的模樣,腳完全不聽指揮,當街耶,旁邊的人都過綠燈去了,我吃力、畏縮甚至猥瑣地哈腰碎步歪擺挪移到花壇的大水泥圈坐下,我一定面貌驚惶吧,我從沒這種狼狽又可怕的經驗,這時路人來關心了,我迷濛的眼睛表露出病容,他看到我鬢邊的白髮了?他喊我「阿姨」彎身輕聲問需要幫忙嗎?我說我先坐一下。我的心臟沒有亂跳,沒有呼吸困難,沒有頭暈。我試着站起來,那人沒有走,他伸出手來扶我,我們在綠燈時慢速地走向對街,我望着遠處臺新金控的高偉耶誕樹,彷彿一直走不到,最後紅燈亮了,年輕人一手扶握着我的臂,一手橫過我身後幾乎是架着我,拖拉我,把胖胖的阿姨送到對街,看我慢慢走向醫院他才離去。啊,我會一直記得他暖暖,瘦而有力護持我的那雙手和臂,十分感謝。
沒管看診號碼未到,我直接擠進診間,心臟科的醫生聽我陳述立刻將我轉診到神經內科,醫院女志工扶我走幾步就到了神經內科,醫生問診一分鐘叫我去照X光,片子出來時我看到我的頸椎和脊椎,我肉體內的我的骨幹我的圓圓關節我的肌肉條,竟生有那麼一點點美美的神秘感。不過,頸椎和背裡脊椎某些中間該有空隙的骨節失去空隙,骨節堆疊了,懂,「不正常」,我「ㄍㄧㄡ」了,身高縮了水。醫生還說頸椎脊椎都生了一些骨刺,很難除去,更問了一句:「有時,走路會有些斜掉,好像要撞到牆,是不是?」我猛點頭。
哎喲~我需要去「吊脖子」。一個設計整齊的布料裁作長條帶,縫製成軟兜狀,坐定,把下巴安放軟兜,治療師固定好位置,開啓的機器用電自動操作,緩慢而有力地拉起我的脖頸吊着,看來身體不動如山,一下一下地拉吊脖子向上,再緩緩鬆放,並沒有發出咯啦咯啦恐怖的骨碎事件。掛一次號可以「吊脖子」六次(好便宜),名曰復健, 復健室中一室正經人,做了漫畫卡通人物的動作,滑稽地吊頸,啊,不能這樣講,客家話「吊頸」指「上吊」。是吊脖子或拉脖子啦。可以日日去吊,也可自由選自己適當日子去吊,六次吊畢再輪一回,每回六次,我吊了一個多月,好了很多也煩膩了,又忙,不再去。竟然沒再犯。謝謝天地。
這些是前幾年,不,有十年了吧?不是說最近有新病嗎?結果是舊病嘛。大光,我好像太瑣碎了,你嫌不嫌?好像真的是另有新病。先是腿腫,左大腿、膝蓋、膝下、小腿、腳踝都腫,陪伴者是紅色、紫紅色、烏紫色的一片或斑斑點點,瘀血,自己十分惶恐,手撫摸,熱燙燙,走路還好,但走多些膝蓋就痛了。先看中醫,給我行了針,貼藥布,有效,但只有效兩日,再去,又行鍼(喂,就是鍼灸啦)又有效兩日,這不行啦。 後來換了大醫院,骨科照X光,照膝蓋。心臟科懷疑血栓,囑做斷層攝影,我的血管太細顯影劑有些地方進不去,沒做成功,我們北地母語這個叫「折騰」,嗯,折騰得要人命。沒有檢查出血栓就不能用血栓方式醫治,這下麻煩真的來了。不能走路不能運動,我的腰(我還有腰)一日千里,戲劇化的粗放起來,昏昏噩噩肚皮闊了三吋。
我開始在電腦裡搜尋,結論:血栓,並且膝蓋病了。膝蓋積水,但水不多不必抽出,滕關節之間軟骨磨掉了,所以走路會痛,痛了便腫,腫了便紅成一片。但血栓怎麼辦?醫生開了藥加上自己擦塗草藥膏按摩,去瘀、消腫。四個月血栓漸好。(嘖嘖)膝蓋用歷史古法,那個什麼龜鹿本草加軟骨素加美國二型膠原蛋白加葡萄糖胺加這個加那個……是食品級的補充品,中西合璧的……反正,吃了一年多,好了。我還以爲得開刀的!逃過了。
真是絮絮叨叨,老太婆的嘴啊。然後,光,然後最新的病來了,燒的,最新的病。
確診了,我。
COVID-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