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只東北虎死亡背後：阜陽野生動物園投資人的分合與糾葛

安徽阜陽野生動物園5年間20只東北虎死亡一事持續受到關注。目前，當地已成立聯合調查組進行全面調查。

短短几年間數十隻野生動物是如何死亡的？仍是一個謎團。澎湃新聞搜索相關判決書，梳理了阜陽野生動物園背後合夥人從合作走向分裂的過程。

合作

據相關判決書，2018年2月4日，阜陽市紫青農業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下稱紫青公司）（甲方）與上海知潤旅遊投資有限公司（下稱知潤公司）、長沙市天心區希有動物馴養中心（乙方）簽訂了《合夥投資協議》，根據協議，甲方投資興建的位於阜陽市潁東區佔地1100畝的“五彩潁東印象田園”項目是區政府招商重點工程，已初具規模，爲了適應市場需求，拓展發展空間，擬與乙方合夥在該項目基礎上建設安徽七彩野生動物樂園有限公司項目。

協議約定，甲方已投資以及繼續投資完善建設水電道路、園林綠化、橋樑湖泊、公共設施、動物籠舍、動物隔離檢疫場、獸醫院、表演場館、辦公樓及辦公設施、車行區參觀車輛、工作車輛，佔總股本的55%。乙方投資園區所有展出觀賞動物（購買和租賃）及表演動物，動物飼養及表演技術（但不包括勞動力），佔總股本的45%（知潤公司佔總股本的25%，長沙市天心區希有動物馴養中心佔總股本的20%）。

關於合夥方式，協議約定，甲、乙雙方共同發起註冊成立安徽七彩野生動物樂園有限公司（下稱七彩公司），後續相關工作由新公司按照公司章程全權運作。

關於雙方責任，協議約定，甲方負責地方政府及相關部門的關係溝通及野生動物樂園項目的各項審批文件，協調各項優惠政策的落實，負責督促建設工程的進度，辦理建設工程的各類手續。乙方負責辦理各種動物購進和租借批文等手續的審批，專業表演隊伍的引進和手續的辦理。甲方協助乙方聯繫政府及相關部門，協助乙方辦理相關手續。

判決書顯示，2018年2月8日，經工商登記註冊，七彩公司（註冊資本6000萬人民幣）成立，知潤公司佔股45%（認繳出資額2700萬人民幣）、紫青公司佔股55%（認繳出資額3300萬人民幣）。

新公司成立後，阜陽野生動物園項目很快啓動建設。九個月後的2018年11月，便引入第一批動物。

據阜陽日報2018年11月報道，阜陽野生動物園位於潁東區“五彩潁東·印象田園”北側，總用地1200多畝，總投資5億元。項目於當年3月啓動建設，當時已完成投資1.2億元，全部項目建成後可容納動物150多種、5000餘頭（只）。

報道稱，11月11日，該園迎來了首批入園動物——12頭長頸鹿，它們平均2歲左右，總採購額近300萬元。該園將於2018年底開放野生步行區，次年5月1日將開放車載觀賞區。此外，2018年11月底還將有24只非洲斑馬入住；12月底，孟加拉虎、東北虎等品種在內的數十隻老虎陸續到來。

但動物園的建設之後並沒有如期進行，據《中國慈善家》報道，阜陽市潁東區林業局透露，阜陽野生動物園停建近兩年。當時“半成品”的園區遠沒有達到野生動物生存所需環境標準，在這種情況下，園方貿然引進的12頭長頸鹿，不久後就有一頭非正常死亡。該動物園實際開園時間，實際爲2021年5月1日。

動物園建設進展不順，合夥雙方的矛盾很快爆發。

退夥糾紛

判決書顯示，2019年12月12日，紫青公司（甲方）與知潤公司（乙方）、七彩公司（丙方）經過前期溝通協商，在阜陽市潁東區林業局見證下，簽訂《協議》，約定，甲方、乙方共同投資的阜陽野生動物園項目，由於多種原因停建數月，乙方主動要求退出合夥，甲方同意乙方退出，乙方退出後由甲方獨立經營。

《協議》約定，乙方出資以丙方名義購買的12只長頸鹿，現存活11只，協議簽訂後，長頸鹿所有權歸乙方所有，乙方接管並負責長頸鹿的飼養、安全。11只長頸鹿在2020年3月底前轉移走，在未轉移走期間，丙方保證供水供電供暖，費用由乙方承擔，死亡的1只長頸鹿屍體完整交乙方處置。

《協議》約定，乙方以丙方名義對外簽訂的動物購買協議（長頸鹿協議除外）及所有預付款項，由乙方解決，甲方、丙方同意在辦理相關手續時給予大力支持，但不承擔經濟責任。所有退回的預付款歸乙方。

此外，乙方分別轉入丙方財務190萬元和代付設計費10萬元及另外支付的2萬元設計費，合計202萬元。甲方認可該款項並同意該款項存入第三方賬戶，由潁東區林業局負責監管。在甲乙丙三方簽約後一次性轉入乙方指定賬戶，收到款項後15日內轉移動物。本協議得到全部履行後，甲乙雙方因解除合同所造成的雙方損失，各自承擔，互不追究。甲方和丙方應爲乙方動物搬離在辦理相關手續上提供方便。乙方退出阜陽野生動物園所有股權，並協助甲方辦理工商股權變更相關手續。

根據《協議》，任何一方違反本協議約定的義務即爲違約。每違約一次，向對方支付違約金2萬元。

圍繞這份《協議》，相關方後來對簿公堂。

據媒體報道，根據潁東區林業局的說法，知潤公司法定代表人李良華在得知動物園因土地問題而停建後，萌生退意。之後土地手續問題解決了，李良華又想讓法院認定股權轉讓無效，想重新拿回動物園45%的股份。

判決書顯示，知潤公司後來稱，上述《協議》並非股權轉讓協議，並無“股權轉讓”字樣，無法體現股權轉讓合意，協助辦理相關手續不等於轉讓所有權。

對於該糾紛，2022年7月，阜陽中院終審判決認爲，知潤公司未提供證據證明該《協議》系對方在欺詐、脅迫的情況下籤訂，綜合聊天記錄等證據，可以認定《協議》內容系雙方經過充分溝通在相關部門見證下所簽定，系知潤公司的真實意思表示。

東北虎之死

知潤公司與紫青公司、七彩公司產生糾紛的同時，法定代表人同爲李良華的阜陽市騰飛馴化展演有限責任公司（下稱騰飛公司），則繼續與七彩公司合作。

事實上，阜陽野生動物園在建設之初，已經開始向騰飛公司租賃野生動物。

據媒體報道，2018年4月，七彩公司與騰飛公司簽署合同，騰飛公司將33只東北虎、5只非洲獅、11只黑熊、3只駱駝等動物以總價254.3萬元的價格轉讓給七彩公司。而根據李良華的說法，2019年4月，騰飛公司從上海運25只老虎到阜陽的時候，發現動物園停建了，就不敢再將其他的東北虎運過來。

據阜陽市潁東區林業局向媒體提供的信息，2019年4月，七彩公司從騰飛公司租賃25只東北虎，運送至阜陽野生動物園展出，當時的年租金爲160萬元。25只老虎入駐阜陽野生動物園後，當年就死亡4只；第二年又死亡2只。

這期間，阜陽野生動物園尚未開業，合作雙方還簽訂了知潤公司退出的協議。

相關判決書顯示，2020年8月16日，騰飛公司作爲甲方，又與作爲乙方的七彩公司簽訂《動物租賃合同》，合同約定“甲乙雙方現就七彩公司運營、動物租賃事宜，本着公平公正、平等協商的原則，達成如下協議：甲方同意向乙方租賃價值約360萬元野生動物，供七彩公司用於經營展演。乙方每年向甲方支付野生動物租金160萬元，每半年支付1次（即每年6月30日之前、12月31日之前）至甲方公司賬戶。甲方負責租賃期間動物的飼料、動物防疫、醫療、飼養人員、管理人員等費用，乙方負責動物籠舍水電費用。

合同約定，租賃期內甲方保證動物數量不變，並對出現野生動物死亡情形自行承擔。租賃期間野生動物繁殖的子二代所有權歸甲方。野生動物樂園正式營業之前，租賃的野生動物產生的管理費用由乙方按照每年50萬元支付至甲方公司賬戶。甲乙雙方在租賃期間的二次銷售收入按雙方各50%比例分成，甲方負責二次銷售產生的成本。

合同約定，本合同合作期限爲三年，期滿若雙方願繼續合作，另行簽訂合同，若無法繼續合作，甲方應自合同解除後30日之內，無條件將租賃的動物從乙方園區遷出。

這份合同中，還涉及了當初知潤公司和紫青公司的合夥協議，約定“原甲方於2018年2月4日與紫青公司簽訂的合夥協議，自本合同簽訂之日起自行解除”、“甲方放棄七彩公司45%股權，並於2020年9月30日之前辦理工商變更登記”。阜陽中院後來認定，這是知潤公司法定代表人李良華，作爲騰飛公司法人再次在合同中明確表示“放棄七彩公司45%股權”。

根據相關判決書，七彩公司稱，其公司後來發出解除合同通知書，動物租賃合同解除。

據潁東區林業局披露的信息，這份合作協議簽訂後的2021年至2023年3月期間又有4只成年東北虎死亡。而此時東北虎的年租金已漲到300萬元。

潁東區林業局局長尹建偉接受媒體採訪時說，整個期間繁殖了11只小老虎，只存活了一隻。

從2019年開始，潁東區林業局共向阜陽野生動物園發出了五次整改通知。尹建偉說，主要整改養殖條件、場所、人員養護的水平，“我們認爲它的籠舍有點小”。

阜陽野生動物園運營主體七彩公司與騰飛公司的合作也是糾紛不斷，據天眼查信息，七彩公司因在判決生效後未按判決向騰飛公司支付展演費2200000元及違約金，2023年6月被列爲失信被執行人，其法定代表人也被法院限制消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