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兔與波特小姐：穿越120年的英國文創魅力，P for Peter Rabbit

2022年日本本棲湖渡假村開設「彼得兔英式庭園」，推出了背景有富士山的彼得兔海報。 圖／富士本棲湖渡假村

1905年3月4日，碧雅翠絲．波特（Beatrix Potter）在寫給出版商的信中說：「希望（小兔彼得）到1907年還不會絕版！」時間來到2022年，小兔彼得已問世120年，波特小姐可能很難想像一百多年過去，她口中的「小書」仍然不斷重版出來，周邊商品更是暢銷熱賣，這隻穿着藍色外套的調皮小兔，跳入好幾個世代的集體記憶中。套用當今的流行語，這個 IP究竟魅力何在？爲何能在不同時空中持續虜獲衆人的目光（與荷包）呢？故事可能要從小兔的創造者，一位奇女子說起。

碧雅翠絲．波特生於1866年的英國倫敦，父母各自從祖輩承接大量財富。儘管父親魯柏．波特（Rupert Potter）以律師爲業，但以今天的眼光來看顯然很早就財務自由，他平時熱衷攝影、流連於美術館之間，並結交許多文人雅士。母親海倫．李奇（Helen Leech）有錢有閒，也非常喜歡繪畫，受到家庭教育的薰陶，讓碧雅翠絲和弟弟柏川都成爲優秀的藝術家。

當時維多利亞女皇在位已久，工業革命正大幅改變世界的樣貌，然而英國大都會中產階級的道德與焦慮仍謹守階級分際。儘管魯柏與海倫的財富均來自祖輩從事工商業所積累的「新富」資產，但汲汲於躋身上流的他們卻頗爲輕視「從業」（in trades）這件事，這對於碧雅翠絲與她弟弟日後的人生有了決定性的影響。

在維多利亞時代，像波特這樣的富裕家庭，所謂「富養」是僱用全天候保姆、讓孩子住在宅邸樓上，一天通常只會見到父母一兩次。無論是吃飯、娛樂乃至於帶出門散步都是保姆的工作，父母只需要欣賞打扮精緻的孩子，親手照顧並非他們的責任。

圖／維基百科、《比得兔》劇照

碧雅翠絲．波特全家福。由左至右爲碧雅翠絲．波特、父親魯柏．波特、弟弟柏川與母親海倫．李奇。本照片拍攝於1863年。 圖／The Beatrix Potter Society

碧雅翠絲從小體弱多病，加上母親的階級焦慮，十分在意別人家小孩的出身背景與衛生習慣，以致童年幾乎都是獨自一人，直到六歲時弟弟柏川（Bertram）出生後纔有玩伴。這樣的背景之下，她和弟弟養了許多小動物，把家裡當成動物園。除了流淌在血液中的藝術天份之外，碧雅翠絲也以科學角度觀察這些寵物，再用精準細膩的筆觸描繪，甚至在小動物過世之後進行解剖，以求更仔細地「複製」牠們的形態。

倫敦生活對碧雅翠絲而言可能有些窒悶，但父親每年夏季都會安排在北方三個月的度假，一開始在蘇格蘭，後來則是湖區。可以在大自然中自由探索，對碧雅翠絲來說簡直是天堂。她曾說：「儘管弟弟和我都因爲父親當律師的關係而出生在倫敦，但我們的源流、志趣與歡笑都在北方。」

碧雅翠絲熱切地觀察和描繪風景與動植物，更對真菌進行深入研究。1897年，她向研究生物分類學的倫敦林奈學會（Linnean Society of London）遞交一篇真菌繁殖的相關論文，但這個當時英國生物分類學的最高研究機構不認爲年輕女孩的研究成果有什麼可信度，不但拒絕她參加研討會，必須由男性代爲宣讀論文，還提出許多修正意見。

這讓碧雅翠絲對真菌研究灰心不已，也因此走出一條不同的人生軌跡。直到1997年，林奈學會才爲過去的性別偏見公開致歉，並證實她的《木樨傘俊孢子發芽研究》論文，應爲英國最早主張地衣共生特性的研究。

身爲維多利亞時代的女性，父母的要求首先是找個門當戶對的丈夫、並操持家務。碧雅翠絲必須遵守許多繁文褥節，而類似家世的女孩多半流連社交、等待成婚。但她藉由創作，帶着無比纖細與內心對自由的嚮往，成就了與衆不同的人生。

將創作出版，其實完全出於偶然。1890年時，碧雅翠絲想要買一臺印刷機器，但手邊的錢不太夠，她的叔叔亨利・羅斯可（Henry Roscoe）說她的兔子畫作一定可以賣錢，她鼓起勇氣向幾家出版商兜售，最後有家出版社不但支付了六英鎊購買，更請她再多畫一些。至此她終於開始從倫敦家中走向更大的世界，也意識到她有了獨立生活的可能性。

碧雅翠絲．波特（芮妮齊薇格飾，左）的故事改編爲電影《波特小姐：彼得兔的誕生》。　　 圖／《波特小姐：彼得兔的誕生》劇照

碧雅翠絲插圖作品在2008年的倫敦Bonhams拍賣行進行展出。圖中未命名的兔子插圖並未出現於她的任何一本書中。 圖／美聯社

圖／比得兔2

1893年9月，碧雅翠絲正和寵物兔彼得・派伯（Peter Piper）在蘇格蘭度假，密友安妮・莫爾（Annie Moore）的兒子諾爾（Noel）臥病在牀，爲了逗他開心，她寄了一封信給他。信上寫着：「親愛的諾爾，我不知道該寫些什麼，所以告訴你一個有關四隻小兔子的故事，牠們的名字叫做小福、小毛、小白和彼得。」

信捎來的故事讓莫爾一家印象深刻，加上先前畫作順利售出，碧雅翠絲開始思考創作繪本的可能性。1900年，碧雅翠絲向諾爾借回先前那些信，並在許多地方繪製新插畫，重新將故事集結成冊，並尋求商業出版。但整個過程並不順利，原因在於碧雅翠絲的堅持。在她寫給諾爾的妹妹瑪佳麗 （Marjorie）的信中，她說：

隔年碧雅翠絲失去耐心，決定自行出版，她印了250本「小書」，在1901年的聖誕節上市，連柯南・道爾 （Conan Doyle）都買了一本給小孩，並且讚譽有加。

在此同時，碧雅翠絲的好友朗斯立（Canon Hardwicke Rawnsley）仍試圖說服出版商。在維持開本大小、品質與價格的堅持下，碧雅翠絲以彩色重畫所有插畫後，1902年的10月，沃恩公司（Frederick Warne & Company），首次透過商業出版讓《小兔彼得的故事》正式問世。

圖／維基百科、美聯社

1905年，碧雅翠絲的未婚夫諾曼・沃恩（Norman Warne）病逝；1913年，碧雅翠絲與一起工作的律師威廉·海利斯（William Heelis，圖右）結婚。 圖／The Beatrix Potter Society

由於對價格的堅持，碧雅翠絲自願放棄前三千本的版稅收入，但此時已經36歲的她，仍然擔心父親會介入這樁交易而導致破局，當時碧雅翠絲還沒有足夠的自信，也覺得父親是個難纏的律師，還好這一切並沒有發生。出版一年後，這本「小書」的總銷量達到56,470本，足見碧雅翠絲精準的商業眼光與絕佳的藝術品味。

儘管國內版權談得仔細，碧雅翠絲與沃恩公司都沒有料到小兔子在國外也會大紅大紫，美國陸續出現了各種「未授權版本」，儘管也同樣熱銷，碧雅翠絲卻收不到半毛錢。自此之後，她便非常注意版權問題。1903年，碧雅翠絲製作了一個小兔彼得的玩偶並註冊專利，後續也推出各式各樣的官方系列產品，包括桌遊、着色本、圖畫紙、拼圖、睡衣，小兔彼得系列正式成爲19世紀末最熱門的文創商品。

得到第一桶金的碧雅翠絲，與她的編輯諾曼・沃恩（Norman Warne）越走越近，決定廝守終身時，卻受到父母大力反對，原因是諾曼「只是個商人」，他們倆只好秘密訂婚。爲了阻止這門婚事，碧雅翠絲被帶離倫敦一個月，沒想到諾曼卻在這段期間因爲病離世。

後來碧雅翠絲憑着創作收益和阿姨的遺產買下了湖區的丘頂農場，在接下來的幾十年裡，她購買了更多的農場來保護湖區獨特地景，1943年12月22日，碧雅翠絲逝世，享年77歲，她將超過4000英畝的15處湖區農莊，全數捐給國民信託（National Trust），至今湖區還是保有美麗的自然樣貌。

碧雅翠絲作品《兇猛壞兔子的故事》（The Story of a Fierce Bad Rabbit）第一版。 圖／美聯社

碧雅翠絲憑着創作收益和阿姨的遺產買下了湖區的丘頂農場。 圖／美聯社

小兔彼得在1893年只是書信間帶有插畫的文字，1900年印刷成冊、1902年改爲彩色正式出版；1903年第一隻小兔玩偶誕生，1992年做成動畫，2018年推出3D電影。碧雅翠絲的創作之所以能夠延續，必定也是因爲觸動了讀者；現在看來理所當然的結果，其實是經過創新、妥協、突破、折衝與爭取，克服超乎想像的困難才能得以達成。1940年，在一封寫給友人的信中，碧雅翠絲說：

碧雅翠絲對動物、人類、大自然，甚至對自己的作品，都不濫情，而且不說教，或許是大受歡迎的主要原因，對讀者來說，彼得並不虛幻，牠生活在真實世界，會面臨危險、甚至死亡的威脅。小兔彼得不太「乖」，不聽媽媽的話，溜到麥先生的菜園偷萵苣吃。即使牠爸爸被做成派，仍然不顧一切闖進菜園探險。碧雅翠絲將浪漫田園與真實自然世界融合。文字簡潔、故事有趣，配上美麗細緻的鄉村水彩插畫，成爲兒童繪本文學的經典。

在我看來，小兔彼得的成功在於藝術、科學與商業的巧妙結合。柔和的水彩、優雅的語言與略帶諷刺的調性，讓小兔彼得在同時代的作品中脫穎而出。時至今日，不甚張揚的小兔彼得仍深具魅力。

碧雅翠絲用科學眼睛觀察，藝術筆觸作畫，並且深具商業手腕，在一個連創意都即將被大量製造的年代，或許我們需要的是更多「真貨」：真心誠意、情真意切、返樸歸真。碧雅翠絲・波特真誠地透過才華與努力，以及一些運氣，達成了自己人生中的想望，並留下豐富的自然與文化遺產，或許纔是小兔彼得魅力的真正源頭。

小兔彼得的成功在於藝術、科學與商業的巧妙結合。時至今日，不甚張揚的牠得仍深具魅力。 圖／美聯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