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月燼明：仙俠劇（攀附傳統）新標杆，古裝劇（捆綁敦煌）天花板
本文作者: 春梅狐狸
已出版《圖解中國傳統服飾》
2021年《長月燼明》開始吹“敦煌風”的時候，我寫了《》，很抱歉，是我剋制，是我慫了，是我太謹慎了。這一期，我改！
我怎麼會天真地認爲吹“敦煌風”僅僅是因爲粉絲呢？畢竟，粉絲連敦煌官方究竟是哪個機構都不知道，抱着一個搶注商標的境外註冊機構就舔啊，他們頭蓋骨裡的內容物怎麼可能想到“敦煌風”這麼高大上的貼金詞彙呢？
果然，4月3日宣佈定檔，官博就直接“不裝了，攤牌了”，“敦煌風”就是劇方自己往大臉上糊的金粉。
△ 微博截圖
4月6日，也就是開播當天，服裝設計師黃薇本人也認領了自己的設計與“敦煌”有關，官博轉發並再次強調了自己借劇宣傳“敦煌文化”的高大上形象。
△ 微博截圖
4月12日更是買好了好幾個國家的廣告屏、並且拍了返圖（這個據說有國內廣告代理商一條龍服務的，且價格沒想象中那麼高昂），直接安排了#長月燼明敦煌美學走出國門#和#長月燼明敦煌風登陸七國大屏#兩個話題，那種一看就知道怎麼來的新聞稿更是一抓一大把。
△ 微博截圖
我鋪墊這麼長的意思就是，這篇跟粉絲沒關係了，純純就是噴劇，並且爲上一篇裡主力朝向粉絲道歉，你們真的就只是聽號令辦事而已。
對了，我這是服飾號，就講服飾，其他也都讓吐槽阿婆主講了。但我也想吐槽吐槽阿婆主，她們總在吐槽完劇情和三觀還要誇一句服化道。服化道難道是爛劇的配重嗎？噴完那頭以後，用這頭端水？一起沉，謝謝！
我猶豫了很久，要不要講這個“首先”，但考慮到會有粉絲聞着味過來，覺得還是得寫一下。那就是敦煌藝術裡究竟有啥？
很多人聽到XX石窟，就會覺得很神秘。實際上可以把石窟理解爲一種特殊樣式的寺廟，也有僧人坐禪修行，也有普通人禮佛供奉。所以，一些留有壁畫和雕塑的石窟，所追求的和我們平時看到的寺廟大差不差，也是有神像讓人蔘拜，也用圖像傳播教義。
△ 敦煌莫高窟254窟，中心塔柱式洞窟
△ 敦煌莫高窟285窟，覆鬥頂形洞窟
△ 敦煌莫高窟420窟，覆鬥頂形洞窟
回到服飾本身，敦煌藝術中出現的人物題材（神仙這類也算的話）是被限定的，這也導致了服飾也被限定了。
一種是敦煌服飾中比較受人關注的世俗服飾，也就是普通人、凡人的衣服，並且會隨着時代而產生變化，也是研究古代服飾的人常常拿來學習的資料。
世俗服飾主要出現在三個地方，一個是供養人（見《》），俗稱金主爸媽，畢竟石窟和寺院一樣需要出資人。也是服飾寫實程度最高的一類，一般復原做的也主要是這類（見《》）。
△ 都督夫人禮佛圖（臨摹）
△ 敦煌莫高窟61窟供養人像
一個是故事畫，如本生故事、因緣故事、佛教史蹟故事等，比如《》所參照的就是鹿王本生故事。這類故事原本都是發生在佛教發生和早期傳播的地區，但因爲畫在了中國的石窟裡，爲了便於理解，裡面大多數人物服飾也就畫成了中國樣式，尤其是隨着佛教本土化，越到後期中國化就越明顯，但不一定是世俗的，有的也是神仙式樣。
△ 敦煌莫高窟257窟鹿王本生故事
△ 敦煌莫高窟323張騫出使西域圖
還有一種是經變畫，就是將佛經畫成畫，還是利於傳教和理解。經變畫裡也會有一些世俗的場景，比較有名有婚禮、耕田等比較富有生活氣息的場面，穿的自然也是世俗服飾。
△ 敦煌榆林窟25窟彌勒經變·農作圖
△ 敦煌莫高窟85窟報恩經變·聽琴圖
很顯然，敦煌藝術中的世俗服飾不在仙俠劇貼金之列，畢竟如果真的能做到，就直接賣“考據”了，還不是因爲做不到，才“另闢蹊徑”糊弄粉絲麼？
知道粉絲可能想搶答神仙服飾了，畢竟“世間最後一個神”之類的設定，聽得AI都能自動生成一篇連載的百萬字小說了。但我們也得分一下敦煌裡的“神”都有哪些吧！
我們可以先排除不可能的答案，比如天王、金剛力士。雖然女演員想當男人，男演員本來就是男人，但外型上都不太容易匹配到這一檔。
△ 敦煌莫高窟46窟天王塑像
△ 敦煌莫高窟194窟力士塑像
再排除佛和弟子，畢竟《長月燼明》雖然披着頭髮，但看在粉絲還吹過會盤發的份上，應該也不屬於這類的。
△ 敦煌莫高窟220窟佛和弟子（中間三人）
△ 敦煌莫高窟280窟弟子像
那就剩下敦煌藝術裡服飾比較華麗的菩薩、飛天、伎樂一類了。粉絲估計表示：你丫的終於到正題了。我則要表示：對待頭蓋骨裡沒有內容物之輩，不把你們的後路前路都堵上，你們的嘴能閉上麼？
這裡我們主要講菩薩，因爲另兩個常被畫成菩薩服飾造型的簡化版。菩薩的標誌性特點是什麼？很多人覺得是頂一個圓盤在腦袋後面，前陣子的cp29上的cos、《非人哉》漫畫裡的戲謔，也大多是針對這個設定去的。很顯然，《長月燼明》劇組也這麼認爲的，因爲劇方搞的話題#長月燼明十二神羣像海報#裡，人物造型服飾都不一樣，跟敦煌更加不見關聯，但都非常努力地給人物ps上了一個金光燦燦的圓盤。
△ 微博截圖
然而《大智度論》裡說：“菩薩僧，蓄髮、戴冠、掛瓔珞之在家莊嚴形相”。所以真正可以象徵菩薩的，是頭上的寶冠（伴隨着梳高髻）、身上的瓔珞等，即便菩薩的形象後來越來越漢化，這兩個特徵也有許多樣式變化，但基本都能做到保留。家裡供的觀音菩薩，兜下有寶冠、胸前有瓔珞，但沒人會在觀音像的後面去貼個發光圓盤吧。
△ 敦煌莫高窟57窟觀音菩薩像
△ 某寶上的觀音像
所以，梗是梗，特徵是特徵。仙俠劇不能拿梗當知識，還覺得自己特有文化，還代表中國去宣傳敦煌藝術，真的會笑掉大牙的。還有，《》裡就提過了，敦煌不需要你們“出海”，本來就是很受國際關注的藝術。什麼“文化輸出”、什麼“文化自信”，最大的問題都在於這些人其實自己沒有文化。
菩薩具體的穿着，也和很多人想象的不一樣。因爲早期是男性形象、因爲並非本土服飾，其實是很難完全用中國古代服飾去套用，不過古裝劇本生也跟古代關係不大，這麼說還來還有點詭異的優勢。
菩薩上半身全裸或穿“絡腋”。絡腋用“穿”似乎不是很貼切，更像是掛或者繞，一般是從左肩頭到右腋下，幾乎沒有遮擋作用。
△ 敦煌莫高窟328窟菩薩塑像
△ 敦煌莫高窟45窟菩薩塑像
也有穿“僧祇支”的，方向一般與絡腋相似，也是掛左肩、露右肩。僧祇支是佛、菩薩、弟子都可能穿着的最裡層的服飾，衣長大約到腰部，後來才被交領等漢化服飾所取代。
△ 敦煌莫高窟159窟菩薩塑像
在絡腋或僧祇支之外，纔會披帔帛。菩薩的形象看起來身上有很多飄帶，一部分原因就在於，絡腋和帔帛都算是帶子，加上瓔珞、寶冠等垂掛類裝飾，會顯得眼花繚亂、華麗柔美。
△ 敦煌莫高窟401窟菩薩像
△ 敦煌莫高窟320窟菩薩像
下半身則裹長裙，有的外面還會疊加腰裙，褶皺繁多，看起來似乎也層層疊疊。
去年迪奧馬面裙風波時，青州博物館曾放了一組菩薩像服飾復原的研究成果，就有轉發的博主指出與印度服飾穿法相似。（總覺得這個熱度蹭得有很多點微妙）
△ 微博截圖
△ 穿着dhoti的印度教徒
△ dhoti的不同裹系方式
然而這樣的形象我們是很少在一些古裝造型手裡看到，取而代之常常是上半身爲抹胸，下半身爲褶裙或燈籠褲、闊腿褲。腰裙很少出現，取而代之是一些有垂掛的腰部裝飾鏈。
△ 閃耀暖暖
△ 王者榮耀
△ 以閃亮之名
頭上也沒有寶冠，這些年不知道是不是蓋婭傳說的秀場起了作用，大家開始把金色圓圈插在髮髻裡代替發光的盤子。
△ 《長月燼明》劇中與定妝照對比造型，網絡圖片
△ 蓋婭傳說
如果一個人這麼做，那就是做錯了，如果一羣人這麼做，那就是不僅做錯了，你們的錯誤答案還在互相抄。顯而易見，這羣人都沒有去看真正的敦煌藝術，雖然掛敦煌話題的時候比誰都積極，去看了就會發現自己偏差得不是一點點大。
這種自成一派的造型出自哪裡呢？我願稱之爲“飛天仕女”，就是程式化但又被稱作飛天的一類藝術造型，早期是從一些當代畫作開始流行的，比如《》裡提過的曾浩。
△ 曾浩繪
△ 李愚繪
△ 飛天工藝品
實際上的飛天模樣之前在《》裡介紹過了，有偏世俗的造型，也有類似菩薩的裝扮，但總體比較簡單，常赤裸上身。飛天和伎樂所表現的動作比較豐富，有的可以明顯看出如同褲腳的痕跡。
△ 敦煌莫高窟288窟飛天
△ 敦煌莫高窟44窟飛天
《長月燼明》自我包裝敦煌藝術的服裝造型，很明顯就是跟網絡化的“飛天仕女”更爲接近。沒錯，它甚至都不是接近當代畫作或工藝品中的飛天仕女，而是接近網絡風的。
要說區別，可能就是着裝上更保守些，在抹胸外面都加了無袖或露肩的外衣。但這樣一來，腰部就被遮擋了，“異域風情”大打折扣。
△ 《長月燼明》劇中與定妝照造型，網絡圖片
這劇播的時候，#娜紮好像敦煌神女下凡了#也推了一波，很多人更吃古力娜扎的造型。除了女明星本來的長相，還在於她的造型更脫離古裝劇戲服的結構，看起來更異域，也就更特別。
#女明星敦煌風造型#話題下，大家一股腦裡放出來的一些造型，清一色都是“飛天仕女”，跟敦煌沒啥直接關係的。但同樣的，更多使用裹系這種古裝劇戲服不常見的造型方式，會更容易給人一種靠近“敦煌風”的暗示。
說到底，大家對於“敦煌風”爲何物是不清楚的，只能憑藉臆測去覺得它應該是有別於自己常見古裝戲服那套。
同樣的，爲什麼《長月燼明》定妝照和劇集會有這麼大的口碑落差，一部分原因是劇集的服裝造型本生是不特別、不出奇的，就是普通的古裝劇仙俠劇戲服討論，定妝照時全靠後期調色和添加背景來創造一種氛圍，劇集則沒有這樣的條件。說白了，這就是典型的拍照不行濾鏡來湊行爲。
至於劇方從一開始遮遮掩掩到後來公開宣揚的自己跟敦煌藝術或敦煌美學，跟這部劇根本毫無關係。或許我應該學一些影視區阿婆主那樣，再多噴一點劇情的東西，畢竟敦煌壁畫上的故事畫、經變畫都是引人求真向善的，這劇裡劇外存在這類元素麼？咱就說，從殼子到內核，有麼？
嘻嘻，沒想到過去快兩年了、劇都播完了，我還殺個回馬槍吧！誰讓你們劇情以及一些粉圈紛爭鬧得一地雞毛以後，執着於拿“敦煌風”貼金呢？我就來告訴你們的，也是辣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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