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級中國縣｜晉江：傳統制造何以變得高大上
“凡是有陽光照耀到的地方、有海水流過的地方就有閩商打拼的身影。”
視覺中國 圖
1984年，晉江市安海鎮村民蔡金垵通過跑供銷賺到了人生第一桶金——在上海賣出了50箱雪花銀耳。
此時，距晉江縣委出臺“五個允許”政策後不久，許多頭腦靈活的晉江人像蔡金垵一樣跑起了供銷，不少人還立足晉江“閒房、閒資、閒散勞動力”多的特點，聯戶集資興辦起了鄉鎮企業。
1996年，蔡金垵創辦了福建省晉江福源食品有限公司，即後來大名鼎鼎的福建盼盼食品有限公司（下稱盼盼食品）。次年，一款首創的“白薯片”面世，很快一炮而紅。
晉江，近40年，陸續上演蔡金垵這樣白手起家締造商業帝國的傳奇。
然而，早年間，這還是一個連莊稼都種不出來的貧困農業縣，“漳泉諸府，負山環海，田少民多，出米不敷民食。”八山一水一分田，由於土地和資源匱乏，而人口衆多，加上風沙無常，晉江的一方水土難養一方人。有人曾回憶那段經歷：“糧食緊缺，當地人一天三頓都靠當時生產隊分的3斤地瓜度日。早期的很多華僑是爲了謀生纔不得不出去。”
耕作生產受限，晉江人向山要地，向海洋要財富，風浪塑造了“冒險拼闖”，將其刻進晉江人的基因中。
1978年，改革開放大潮涌動，在市場經濟政策春風吹拂下，晉江人的商業意識被喚醒，利用“閒人、閒房、閒錢”，靠着“走遍千山萬水，穿遍千家萬戶，說了千言萬語，吃過千辛萬苦”的拼勁，率先走出一條以股份合作爲主要特徵的鄉鎮企業發展之路。1984年，僅晉江的一個鎮——陳埭鎮的鄉鎮企業就多達700多家，成爲福建首個“億元鎮”，被省政府授予“鄉鎮企業一枝花”錦旗。1994年，隨着紡織、造紙、食品等產業迅速發展，晉江開始領跑福建縣域經濟。
40年間，面積僅有649平方公里，位於長三角和珠三角之間的窪地，既無豐厚的自然資源稟賦，也沒有大型國企和特殊政策“加持”，身處諸多劣勢地理條件的晉江，已成爲一座全國百強縣市前十、經濟實力長期位居福建省縣域首位的現代化城市。
小拉鍊，大學問
今年10月30日，神舟十九號載人飛船成功發射，來自晉江的福建潯興拉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下稱潯興拉鍊）自主研發的航天服拉鍊登上太空。從2016年神舟十一號開始，潯興拉鍊已伴隨中國宇航員9次遨遊天際。
福建潯興拉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
應用在中國航天員航天服上的拉鍊由潯興自主研發生產。“看似小小一根拉鍊，其實涉及14個一級學科、44個二級學科，材料、結構、設備、功能等上百道工序，處處皆創新。”潯興拉鍊總經理何國平對澎湃新聞記者表示，航天服拉鍊非比一般，航天任務對產品的可靠性、穩定性、安全性有着嚴苛的要求，且使用過程中不能有任何卡頓故障風險，要確保產品足夠精密可靠。
潯興拉鍊向技術創新要答案。
在研發上，尋求高校、科研院所的支持，對產品進行論證和數字仿真。工藝上，專門研發製造生產航天服拉鍊的設備，並改造相關配件。產學研協同努力下，打破了常規的設計思路，材料、工藝等各方面都歷經了無數次試驗和改進，每個細節都經歷超百次測試，最終實現拉鍊的高強度和高可靠性。
航天服拉鍊可以說是傳統制造業實現升級的一個典型樣本，但是傳統產業升級從來都沒有捷徑，它既需要企業心無旁騖地長期堅持與積累，還需要來自金融等外部力量的支持。
“單個車間一年生產拉鍊7億條，連起來可以繞地球5圈。”坐落在晉江市深滬鎮的潯興拉鍊，用40年時間鑽研一條不起眼的拉鍊，2023年實現營業收入20.54億元。
潯興拉鍊組裝車間
早年間，組裝拉頭依靠人工手術鉗，僅拉頭的組裝車間，潯興拉鍊就有上千人，生產工序更多依靠腳踩或手按。
近年來，隨着國內勞動力等生產成本的上升，以及行業內卷加劇，勞動密集型傳統制造業企業的轉型升級迫在眉睫。潯興拉鍊很快意識到這一點，並果斷啓動技術升級和產業轉型。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資金是企業轉型升級進程中需要解決的關鍵問題之一。
農行福建晉江支行是潯興拉鍊最早合作的銀行。它們的合作可以追溯到30多年前，也就是潯興拉鍊創業之初。
近年來，在潯興拉鍊轉型面臨資金缺口之際，農行福建晉江支行客戶經理團隊主動上門，詳細瞭解企業的生產經營情況和轉型規劃。
在轉型升級過程中，企業資金壓力之所以會驟然提升，是因爲企業在面對日常運營資金需求之外，還要面對創新研發投入和產品設備更新等帶來的大量資金需求。
全面瞭解潯興拉鍊的實際需求後，農行福建晉江支行迅速爲其制定了金融服務方案，爲其提供短期流動資金貸款產品。
農行福建晉江深滬支行員工赴潯興拉鍊瞭解企業生產經營情況
額度給足，利率從優，期限匹配。農行福建晉江支行在滿足潯興拉鍊融資額度的基礎上，還在貸款期限和貸款利率上下足功夫。貸款期限上，依據企業的生產週期與回款週期靈活設定，確保資金使用的高效性；貸款利率則根據企業的信用評級與還款能力進行合理調整，既保障了銀行的資金安全，又爲企業減輕了財務負擔。
2020-2023年期間，農行福建晉江支行向潯興拉鍊投放貸款超過2億元，持續助力企業的升級改造，確保企業轉型之路穩步前行。
解除資金之憂的潯興拉鍊，大膽引進國際先進生產設備和技術，加大研發投入，推出了一系列具有高科技含量的拉鍊產品，實現華麗轉身。
潯興拉鍊的布帶生產車間，技術人員正在操作
“從規範化、標準化到自動化，再到數字化、智能化，傳統產業的轉型不是一蹴而就，有一些路必須要走。”數字化改造後，潯興拉鍊將工序稼動率從原來的72%提升到現在的89%，大幅提高了生產效率。
潯興拉鍊的布帶生產車間
製造工藝的升級、對新品的敏銳感知及對客戶需求的快速響應，使潯興拉鍊保持了市場競爭力，產銷量多年來位居中國第一、世界第二。近幾年，在經濟整體下行的大環境下，潯興拉鍊實現逆勢增長。
小麪包也有5G智慧
盼盼食品從薯片起家，多年來深耕休閒食品，尤其小麪包，頗具國民度。
“盼盼食品，是做給我們自己的親人吃的；盼盼飲品，是做給我們自己的親人喝的。”盼盼食品的展廳和工廠白牆上，醒目的標語時刻向來訪者提示着其深耕食品飲料業的原則。支撐這一原則的實際行動，是其生產流程的不斷優化和精進。
走進盼盼食品的5G智慧工廠，乾淨整潔的生產車間，只有幾名工人在操作，大多工作都被機械臂、傳送帶和機器視覺識別所取代。一塊小麪包背後，蘊藏着和麪、成型、醒發、烘烤、冷卻、包裝、入庫等七道嚴謹的工序。
作爲食品安全的首道工序，和麪可通過智能投料系統、安裝智能電子秤，利用“5G+物聯網”技術進行數據實時採集、分析、調度，解決物料配錯漏配等問題，建立防呆措施，提升產品質量穩定性。成型、醒發等環節，也已經改變過去人工手動的模式。數據看板上，通過對數據的採集分析和能耗管理，結合MES等系統，實現生產透明化。
農行福建晉江安海支行員工赴盼盼集團瞭解企業生產經營情況
“盼盼食品一路走來，始終專注行業創新發展，咬緊實體經濟不放鬆，形成較強的品牌競爭力。”盼盼食品董事長蔡金垵介紹，作爲行業頭部企業之一，公司率先佈局5G智能工廠、綠色工廠，從食品製造轉向“智造”。盼盼5G智慧工廠已經實現了生產各個流程的可視化、智能化、精益化，爲食品行業的5G全連接工廠建設樹立了全國標杆。
盼盼食品的包裝智能生產線（5G+工業數據採集）
從一家農產品加工的小作坊逐漸成長爲一家農產品深加工的國家重點龍頭企業，盼盼食品的發展壯大，也得益於當地友好的營商環境，金融服務亦是其重要組成部分。
自2008年起，農業銀行便與盼盼食品攜手合作，爲其提供資金支持。如今，農業銀行的服務對象已拓展到了盼盼食品的上下游企業。
作爲農業產業化重點企業和國家級龍頭企業，盼盼食品有着大量的上下游客戶，它一方面需要上游的供應商按時足量地提供優質原料，以保證生產線不停歇；同時，它也需要支持下游的經銷商提前備貨，讓產品更好地投放到市場，抓住每一個銷售旺季。
在這個過程中，無論是供應商還是經銷商，都可能會面臨資金需求問題。有些上游的原材料供應商，規模較小，資金實力薄弱，可能會因手頭緊，難以按時爲盼盼食品供貨。下游的經銷商也有難處，可能受制於資金，無法爲銷售旺季備貨，只好眼睜睜看着商機溜走。
在主動上門深入瞭解盼盼食品供應鏈的每一個環節之後，農行福建晉江支行服務團隊爲盼盼食品及上下游企業提供了一套定製化的供應鏈融資方案。
“融通e信”是農行一款純線上供應鏈融資產品。基於農行自主研發的“農銀智鏈”平臺，將盼盼食品的應付賬款轉化爲標準化的電子憑證（e信），爲供應鏈上的各級供應商提供了一站式的在線融資服務。供應商持有e信後，可根據業務需求選擇等待到期收款、拆分轉讓或向農行申請保理融資，極大地提升了資金流轉的靈活性和效率。
盼盼食品的經銷商則可以通過“訂單e融”獲得融資。憑着經盼盼食品簽訂的訂單，經銷商即可從農行獲得一筆貸款，用來支付從盼盼食品購貨的貨款。
截至2024年9月末，農行福建晉江支行已爲盼盼食品上下游供應鏈上的原材料供應商、產品經銷商提供1.5億元的授信額度。在農行金融力量的助力下，盼盼食品及其供應鏈上的衆多企業形成了良性循環的發展態勢。
“晉江經驗”，歷久彌新
像盼盼食品、潯興拉鍊這樣的傳統制造業轉型升級的故事還在晉江持續上演。晉江企業的持續成功讓“晉江經驗”歷久彌新。
在晉江，97%以上企業是民營企業，民企創造的產值、稅收、就業崗位都在90%以上。培育超33萬戶市場主體、超10.4萬家民營企業和52家上市公司。從1981年創辦第一家三資企業、1991年啓動一批鎮村工業小區起，經過三四十年的發展，晉江不僅“頭狼成羣”，更形成了完備的產業鏈配套和產業體系。
這裡的民營企業家被稱爲“睡不着的晉江人”，他們聞“機”起舞，逢時“弄潮”。
改革開放初期，陳埭鎮村民林土秋在自家的石頭房子裡，以一把釘錘、一張飯桌、一把剪刀和幾臺家用縫紉機起步，點燃晉江製鞋星星之火。
林土秋做鞋做出了名堂，整個陳埭鎮的人都開始心動。他們紛紛騰出自家的房子，搬出家用縫紉機加入到製鞋的行列。此後，陳埭鎮鞋廠開始遍地開花，呈星火燎原之勢在晉江蔓延。
特步創始人丁水波在村邊搭建了簡陋的窩棚，製造塑料拖鞋；361°的丁建通在自家客廳創建了皮鞋作坊，當時的最高產能是日產5雙；許景南用拉板車攢下的錢創立了豐登鞋廠，也就是後來的匹克；安踏集團的丁世忠出生陳埭鎮，從小在鞋堆里長大的他受耳濡目染，在16歲時便揹着600雙鞋北上賣鞋。
時至今日，晉江紡織鞋服業已經形成了從“一根絲”到“一雙鞋”完整產業鏈體系，涉及成千上萬家上下游企業。
鞋服業是晉江衆多產業中的一個縮影。
“閩南人摔在地上都要抓兩把沙子起來”，從草根起步、靠實體起家，晉江民營企業專注一雙鞋、一片紙、一泡茶等，幾十年如一日心無旁騖做實業。發展實體經濟、厚植髮展優勢的“晉江經驗”，與“閩商精神”一脈相承，蘊含着“愛拼纔會贏”的企業家精神。
然而，晉江的快速發展並非一帆風順。歷史的時鐘撥到世紀之交，隨着國內外市場競爭的加劇，經過一段時間快速發展的鄉鎮企業開始面臨瓶頸。一些本地的企業家在賺得第一桶金之後，對於未來如何繼續發展壯大也很迷茫。
晉江企業幾經沉浮，從砸錢搞營銷、注重規模，到選擇以質量爲先、做精做專的路徑。而今，這些傳統產業，以科技創新實現產業升級，擺脫“腳踩手按”的標籤。在這背後，離不開像農業銀行這樣的金融機構對實體經濟、民營經濟的大力支持。
盼盼食品、潯興拉鍊之外，農業銀行也爲晉江地區的衆多民營企業、製造業企業提供了強有力的金融支持。截至2024年9月末，農行福建晉江支行支持晉江區域民營企業對公貸款餘額超過150億元。其中，製造業企業作爲實體經濟的中堅力量，貸款餘額超過110億元，佔貸款總額的34%。在中長期貸款領域，該行向製造業企業提供的貸款已超過40億元，爲企業的長期戰略規劃、技術創新與轉型升級提供了堅實的資金保障。
20多年來，“晉江經驗”在指導晉江、泉州乃至福建全省改革開放與現代化建設的實踐中持續發揮作用，福建民營經濟綜合實力不斷實現新躍升：民營經濟增加值從2012年的1.32萬億元增加到2023年的3.72萬億元，增長了1.82倍，年均增長9.9%，高於同期經濟增速。可以期待，晉江的未來還將出現更多優秀民企向世界展示中國製造的魅力與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