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孩和二孩同上一所學校爲何這麼難?
抱着試一試的想法,宋梓豪給孩子提交了轉學申請。
宋梓豪是兩個孩子的爸爸,他的大兒子在廈門市一所知名公辦小學讀五年級。2023年,他的二兒子也到了讀小學的年紀,但彼時正值入學人口高峰,大兒子所在的小學已連發幾年預警,按照政策,超出學校學位容量的學生,要被統籌到其他學校。
宋梓豪擔心二兒子被統籌到比較薄弱的公辦小學,於是選擇讓他入讀了一所不錯的民辦小學。
然而,才過了半個學期,宋梓豪已面露疲態。“兩所學校距離有點遠,我每天都要早早起牀,送完老大上學再送老二上學,實在是很折騰。”他說。
每年12月至來年1月是各地開放中小學轉學申請的時間,宋梓豪打算讓二兒子轉學到大兒子所在的小學。目前,廈門市主要城區已實行長幼隨學,即同一家庭已有孩子就讀區內公辦小學的,其他孩子可以申請轉學到該學校。
長幼隨學,也被稱爲多孩同校,隨着2023年全面二孩政策實行後的首批二孩入學,學位供給緊張,於是出現了多孩不同校現象。
近期,多地宣佈實行長幼隨學,以切實減輕家庭接送困難。但是,政策看似簡單,落地卻不容易。需要深入探討的是,多孩不同校現象是如何產生的?目前是否具備了普及長幼隨學的條件?
送學奔波之苦
爲什麼已經出臺了長幼隨學政策,但宋梓豪仍抱着試一試的想法申請轉學?
當地媒體報道稱,“買了房,落了戶,申請了轉學,最終依然插班失敗。這在廈門,並不罕見。”
2024年12月末,廈門市思明區教育局和海滄區多所學校陸續發佈2025年春季轉學公告或預警,預警多所學校的多個年段已無剩餘學位接收轉學生。也就是說,就算是在網上申請並登記了轉學信息,也不代表一定能轉進片內學校。
針對長幼隨學,思明區表示,將根據學位情況,統籌安排就學;海滄區表示,能否派在同一個學校,要視申請就讀學校的學位情況而定。
近期,一些地方披露了對多孩不同校的摸底情況,才讓宋梓豪發現,同樣有這件煩心事的家庭數量竟如此之多。
據報道,2024年秋季學期,江西省信豐縣通過長幼隨學審覈的一年級學生人數高達502人,而該學期全縣招收的小學新生一共才8448人。
江西省贛州市章貢區2023年7月發佈長幼隨學政策後,截至2024年10月,已累計統籌安置長幼隨學需求學生713位。
2023年全縣小學在校生僅7669人的黑龍江省甘南縣,已有155個家庭享受到了長幼隨學帶來的方便。
在網絡問政平臺上,呼籲或詢問長幼隨學政策的家長也很多。
深圳一名家長在人民網領導留言板留言稱,她育有兩個孩子,老大就讀四年級。2023年老二因積分入學的分數不夠,入讀了另一所學校。
她表示,“書是讀上了,可接送是個大問題,我每天6點半就得出門上班了,孩子爸爸在外地上班,老大是讓親戚幫忙送的,我們夫婦不得已無奈地把76歲的老母親從老家接過來,爲我們接送老二。可是一年下來,老人家身體吃不消,恐怕不能爲我們接送老二了。希望能把老二調到老大的學校上學。”
還有的家庭甚至要承受在城鄉間奔波之苦。據報道,黑龍江省甘南縣居民王爽家住中興鄉,她的老大在縣城的甘南二中上學,此前由於不符合轉學條件,她的雙胞胎女兒只能在中興鄉上學。王爽想同時照顧三個孩子,只能每天往返於縣城與中興鄉之間接送。
正是因爲多孩不同校困擾諸多家庭,近幾年的地方兩會上不斷出現呼籲長幼隨學的建議。
多孩爲何不同校
如此大面積的多孩不同校現象是如何產生的?
北京市某區教委負責小學入學工作的林歡(化名)認爲,這既是因爲“全面二孩”“三孩”政策實行後多子女家庭變多,也是因爲人口流動、家庭住址變遷,還因爲優質學位不足導致入學競爭加劇。
2013年“單獨二孩”政策、2015年“全面二孩”政策、2021年“三孩”政策先後發佈,我國生育政策不斷放開。國家衛健委數據顯示,2015年我國二孩及以上孩次的出生人口數上升至784.5萬人,2017年進一步上升至1005.6萬人。
教育部數據顯示,2023年全國小學招生人數達1877.88萬人,爲近20年來最多。人數增長的重要原因是首批“全面二孩”進入小學。
“有的家庭出於改善住房品質、父母工作變動等原因發生地址變更,導致多個孩子入讀了不同的學校。”林歡說。
但林歡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導致多孩不同校的最本質原因,還是優質教育資源不均衡下入學競爭加劇。相應地,各地爲了給“擇校熱”降溫,出臺一系列入學政策,卻未很好顧及多孩入學。
首先,城鎮地區已普遍要求按照一定順位入學,比如考察入學兒童的住址、戶籍地是否處於學區範圍內。但是由於入學兒童增加,大孩入學時的順位不足以保證二孩入學的情況就會出現。
其次,有的地方開展多校劃片、民辦學校招生、寄宿制學校招生時實行搖號入學,不同的孩子可能搖號進入了不同的學校。
第三,有的地方的學區劃分並不穩定,特別是近兩年新建學校較多,學區變動更爲頻繁,會導致同一家庭的多個孩子入讀不同的學校。
“某種程度上,家長希望長幼隨學的學校,都是當地的優質學校,是所有家庭都想把孩子送進去的學校。”林歡說。
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研究員儲朝暉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目前我國整體的義務教育階段學位是足夠的,二孩入學潮導致學位緊張背後的深層次原因實際上是教育資源不均衡。
接送便利與教育質量
近期,不少地方陸續發佈長幼隨學政策。
湖南省、福建省寧德市發佈的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文件中分別提出,推行多孩家庭子女入學(入園)長幼隨學,探索推行義務教育多孩同校就讀機制。2024年9月,江蘇省發佈的加力經濟回升33條新政中,也提出實行多孩家庭子女入學(入園)長幼隨學。
浙江是全國較早全面推行長幼隨學的地方。2022年6月,浙江省教育廳下發通知,在全省探索試行長幼隨學服務。
2023年5月,教育部《關於做好2023年普通中小學生招生入學工作的通知》中提出,“鼓勵各地出臺多孩子女同校就讀具體實施辦法,幫助解決家長接送不便問題。”
此後,越來越多的地方實行長幼隨學,甚至進行了創新性探索。比如,黑龍江省甘南縣規定,一個孩子考上高中,家庭另一個孩子在小學或初中就讀,爲便於家長照顧孩子,可以安排另一名學生就近(或相對就近)入學。這不僅解決了家長的後顧之憂,而且推動了當地城鎮化。江西省贛州市章貢區爲了落地長幼隨學,允許學校適當突破標準班額,在不出現大班額前提下,同意“幼”隨“長”到同一學校就讀。
但長幼隨學也不是隻有叫好聲。“我反對長幼隨學政策。”浙江某市經開區居民吳悠說。他只有一個孩子,即將在2025年入讀小學。
吳悠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當地優質學校資源不足,只有一所名牌小學、一所新建成2年的小學,還有一所小學正在建設之中。
“每個家庭都希望孩子進入那所名牌小學,但近兩年恰逢人口高峰,適齡戶籍人口數超過招生計劃數,即便是第一順位的孩子都有可能被統籌到其他學校,”她說,“這種情況下,如果實行長幼隨學,那麼我們這些第一順位家庭的學位可能會被後面順位的家庭所擠佔。”
“這也可能助長‘學區房熱’,因爲多孩家庭的第一個孩子上學後,就可以迅速賣掉學區房,反正第二個孩子可以通過長幼隨學政策上學。這樣快進快出的炒作,只會把學區房價格越炒越高。”她說。
可見,長幼隨學實行與否,直接受制於優質教育資源的供給。相應地,長幼隨學與教育資源配置之間也存在矛盾。
長幼隨學有幼隨長、長隨幼、長幼同調三條路徑。有的地方由於優質教育資源有限,只能採取長隨幼和長幼同調兩種辦法,即把多孩調整到學位相對充足的學校,但這類學校往往是新建學校或者薄弱學校。這又不會得到家長們的認可,家長們期待的更多是幼隨長這種方式。他們不僅希望解決接送難問題,也不願爲了接送便利而犧牲教育質量。
林歡認爲,長幼隨學應分類施策、逐步推進。當前優質教育資源不均衡矛盾突出,優質學位不可能滿足所有多孩不同校家庭的需求,所以要摸清不同的原因和需求,針對性、優先解決特定需求。
根本性的舉措是推進義務教育優質均衡發展。“大家都想上一個更好的學校,這需要從更大的範圍內考慮學校質量的均衡問題。”儲朝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