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東|黃公略烈士遺骸身份是如何被確定的?
黃公略烈士墓。圖片源自網絡
9月25日上午,在第11個烈士紀念日來臨之際,經黨中央批准,黃公略烈士安葬儀式在江西省吉安市青原區東固革命烈士陵園隆重舉行。
93年前的1931年9月15日,紅一方面軍第一軍團第三軍軍長黃公略在吉安市青原區東固畲族鄉六渡坳指揮部隊轉移時,遭敵機襲擊壯烈犧牲,年僅33歲。當時,黨和紅軍將黃公略的遺體就地秘密安葬。
2022年8月,疑似黃公略烈士遺骸在吉安市青原區東固畲族鄉被髮掘。經過復旦大學科技考古團隊歷時7個月的DNA鑑定,最終確認了所發掘骨骸爲黃公略烈士遺骸。
黃公略烈士像。新華社發
“畢生何奮勇”,遺骸幾度尋
黃公略出生於1898年1月24日,湖南湘鄉人,1927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是著名紅軍將領、軍事家,平江起義領導者之一。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黃公略被中央軍委確定爲中國人民解放軍36位軍事家之一,並被評選爲“100位爲新中國成立作出突出貢獻的英雄模範人物”之一。
毛澤東主席曾多次將黃公略的事蹟寫進詩詞。1930年,毛澤東在《蝶戀花·從汀州向長沙》中寫下“贛水那邊紅一角,偏師借重黃公略”,讚揚黃公略的勇敢機智。在《漁家傲·反第二次大“圍剿”》中,又有“槍林逼,飛將軍自重霄入”之句,稱讚黃公略及其率領的紅軍驍勇善戰。聽聞黃公略犧牲,毛澤東悲痛地寫下輓聯:“廣州暴動不死,平江暴動不死,如今竟犧牲,堪恨大禍從天降;革命戰爭有功,游擊戰爭有功,畢生何奮勇,好教後世繼君來”。
上世紀60年代,黨和政府以及軍隊有關單位曾組織力量尋找黃公略烈士遺骸,但未能找到墓址。2021年9月,退役軍人事務部啓動黃公略烈士遺骸搜尋發掘工作,深入分析研判相關史料,查找黃公略烈士犧牲地和安葬地。2022年7月中旬,退役軍人事務部會同江西省、吉安市有關方面組成遺骸發掘工作組,在排除5處疑似墓葬後搜尋到該墓址,並於8月3日展開發掘工作,挖掘出人體遺骨。
黃公略烈士骨骸樣本。復旦大學供圖
事關英雄身份,鑑定不容有失
因骨骸樣本年代長久,未能提取有效DNA信息。爲提高鑑定工作權威性,有關方面委託復旦大學對骨骸進行再次鑑定,以確認其身份。
接受這個任務的,是復旦大學科技考古研究院文少卿團隊。
文少卿回憶,2022年9月,團隊接到來自吉安市退役軍人事務局的邀請函,邀請他們對紅軍某烈士的遺骸進行DNA技術鑑定。
一個月後,樣本被送至復旦大學分子考古實驗室。此時,團隊對樣本中隱藏的秘密已有所瞭解——根據各方信息推測,該遺骸很有可能爲紅軍將領黃公略烈士的遺骸。事關重大,“推測”必須通過DNA證據驗證,不容有失。
團隊緊鑼密鼓地展開實驗,難題也隨即出現。“DNA技術鑑定一般要從顳骨與牙齒提取DNA,而我們拿到的樣本並不是質量最好的檢材。加上遺骸出土地點在江西,當地土壤是酸性紅壤,導致樣本保存質量不夠好。”文少卿介紹說,他們拿到的樣本中,DNA含量僅爲總DNA含量的千分之一至千分之二左右,提取的DNA片段長度只有約80bp,且存在末端損傷,說明遺骸埋藏較久、保存狀況不佳。
爲此,團隊運用先進科技手段和多年積累經驗,努力將DNA鑑定結果提升至具有法庭認定效力的水平。
首先是Y染色體譜系鑑定。其方法是將Y染色體多重體外擴增技術(PCR)應用於黃公略烈士遺骸疑似樣本及與黃公略同一父系的親屬,以確定其是否來自相同Y染色體單倍羣。檢測結果確證,兩者同屬一個Y染色體單倍羣。隨後,將這一結果與復旦大學的Y染色體精細分型數據庫比對,再對樣本進行Y染色體捕獲驗證,發現疑似黃公略樣本與黃公略同一父系家屬共享所有檢出的罕見突變,非父排除率大於99.999%,證明兩者屬於同一晚近父系家族。
至此,團隊心中已基本有譜。“但我們還不放心,必須再進一步確認,保證結果準確。”文少卿說。
第二個步驟,是做複雜親緣關係鑑定。通過對疑似樣本與黃公略外孫的全基因組文庫進行1240K探針雜交捕獲測序,驗證兩者是否存在二級親緣關係。這套1240K捕獲方案被廣泛應用於人類古DNA起源遷徙、人羣混合、親緣關係等研究。通過對全基因組水平成功捕獲的123萬個單核苷酸多態性(SNP)位點進行檢測分析,確認了黃公略疑似樣本與黃公略外孫張忠爲二級親緣關係。
歷時7個多月,通過Y染色體譜系鑑定和複雜親緣關係鑑定疊加,研究團隊終於將鑑定結果提升至“法庭效力水平”。2023年5月,文少卿團隊在鑑定報告書上鄭重落筆:“Y染色體譜系分析提示該樣本與黃公略現生父系親屬屬於同一晚近父系家族,基於1240K探針捕獲的親緣關係分析推斷該樣本與ZZ(張忠)爲二級親緣關係。樣本(HGL)應屬於黃公略本人。”
隨後,在退役軍人事務部組織召開的遺骸鑑定結果論證會上,有關方面權威專家對鑑定報告進行評審分析,一致認爲所發掘骨骸爲黃公略烈士遺骸。
文少卿和他的團隊致力於用科技考古手段爲烈士尋親。復旦大學供圖
運用科技手段,助力烈士尋親
用科技考古手段爲烈士尋親,這是文少卿團隊近年來不遺餘力奔走的方向。
從爲首批中國遠征軍將士尋親,到確認平遙遭遇戰中犧牲的八路軍某團政委鄒開勝遺骸身份,從復原呂梁方山南村49名烈士面貌,到通過烈士遺骸還原“雪村突圍戰”烽火硝煙,他們用一個個“冷數據”,讓公衆走近一段段熱血沸騰的故事。
回憶爲黃公略烈士遺骸做鑑定的過程,團隊成員許怡冉只覺得“跨過了重重艱難險阻”,“我們不斷測試新方法,通過層層比對,一次次擬定方案,最終才比對成功。”
在黃公略烈士安葬儀式現場,文少卿想起黃公略烈士的遺骨——殘缺、粗糲,卻純粹。“他們那一代人是有精神的。從出土遺物來看,除了遺骨,別無他物。他沒有追求身後事,沒有追求物質,是一個非常純粹的人。所以,老百姓願意自發爲他守護遺骨。”在他看來,團隊參與這場鑑定,助黃公略烈士“歸隊”,傳遞傳承的,正是這種精神。
來源:人民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