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掉不甘心,捨去自我消耗,離開顛倒夢想

COSMO專訪作家莊雅婷

作家身份的莊雅婷睽違七年給讀者送上的新作。書名《硬心腸》一目瞭然地說明一件事:這是一本心軟的人寫給心軟的人看的文集,裡面是一些只有“柔軟”的人才會思考或困擾的問題。

以下是COSMO爲讀者帶來的作家專訪。

依然可以將自己作爲微小媒介的寫作者

COSMO:恭喜您出了新書。書封上你的名字底下印着兩個身份:“作家”和“媒體人”。這是兩個讓你並重的身份吧?你認同的媒體人該是什麼樣的?

莊雅婷:可能“媒體人”是爲了提醒自己,我曾經經歷過一段多麼美妙的黃金時代。

經歷了時尚雜誌興盛的時期,也做過都市生活方式的實時觀察者。曾經就職的幾家報紙和雜誌,對我的塑造是全方位的。

當時人們的心態也是欣欣向榮地急切地想要知道更多新的、時髦的東西,我們對未來都帶着極大的期待。也經歷過專業的訓練,從媒體從業者的基本專業素養培訓,到新聞倫理的探討,傳播學的底層邏輯,和大衆潛意識決定流行的觀察研究,寫作技巧的訓練,這是一個整體成長的年代。

這一系列的專業訓練,即使到了現在,對寫作也受益匪淺。我想在當代都市中作爲一個成熟的寫作者,有自己的觀點和態度,也有切合當下心態的表達方式,但更重要的是,無論在什麼時代,打動人心依然是重要的。所以,我一直認爲“媒體人”是一種經受過傳播學訓練的、敢於探討當下生活的、依然可以將自己作爲微小媒介的寫作者。

沒有合適的標題,就無法完成寫作

COSMO:翻開新書,僅僅是目錄上每篇的標題就很驚豔,它們正是大家喜歡你的語言風格。這種能力,更多來自於“作家”的你,還是“媒體人”的人?

莊雅婷:這一定是個精彩的組合!作家要善於發現文字的不同魅力、媒體人要善於發現流行文化中的大衆潛意識。想要讓別人喜歡你的文章,就要先讓自己都覺得有吸引力!

我很喜歡一個引人入勝的標題作爲文章的開始,甚至我的寫作方式是——如果不能想到一個合適的標題,那麼我就無法完成後面的寫作。

這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要麼我本人覺得非常有趣,要麼它藏着一些讓你有好奇心去探索的謎面,而不是那種故作玄虛的標題黨。

還有一個區別就是:這樣的標題,初心是這篇文章,到底是寫給自己看的、是自己非要說不可的話,還是騙人進來點擊的。

我一直以來,覺得一篇文章,首先是寫給自己的,然後去給那些曾經和我有一樣困惑、一樣感想的讀者去共鳴,而不是非要讓你覺得生活必須得有個標準答案。

分析生活,其實是統計學

COSMO:很想請教你一件事,給別人分析生活,但不指手畫腳,這個分寸感,是怎麼拿捏的?

莊雅婷:其實沒有人願意真的有人分析你的生活,那樣會把一些不堪呈現在ta 的面前:那些自欺欺人、那些世俗意義上的失敗、那些不甘心又束手無策……我們生活中的窘境已經很多了,如果還要有人站在所謂“美好”或“成功”的角度上,來指出你做錯了某一點,所以現在是個loser……我覺得這樣既殘忍又涼薄,並且於事無補。

有一些朋友很喜歡抓住人,試圖讓別人分析自己的生活。那起碼基於兩點:首先現狀讓他感受到了痛苦,其次他有很強烈想要改變的意願。但即使在這種情況下,幫人分析生活也是有風險的——你無法做到感同身受,他不一定有能力做到改變,所以你的建議並不能精準,甚至還會誤導,加重他人的挫敗感。

分析生活,其實是統計學,就好像我們讀的歷史書或文學作品,那裡面有千百年來無數人想要度過自己一生的方式。有無數人已經試過了。當我們讀書時,就會感到文字的有力,答案都在書裡。

至於親密一點的朋友,我們也會給出一些生活樣本,我們只是把不同的可能性放在他的面前,讓他自己做出選擇。你要知道一點,既然你不會接受別人給你一個標準的生活答案,那麼你也不會真的想要給別人一個不會出錯的回答。

見得多,痛就微不足道

COSMO:腰封上寫着“關於人生的斷舍離”,但美酒、大餐和寵物,你在生活上不吝做加法,兩個層面又是怎麼拿捏的?

莊雅婷:我一直覺得,我們的人生中充滿了無數的內耗。

有些是人際關係的苦惱,有些是自己那些不甘、猶豫的內心戲,有些是那些一直耿耿於懷、但你已經逐漸明白不太可能實現的“夢想”,有些甚至是看起來很美好但是會讓你沉湎的生活方式本身。

我們爲了情緒價值付出了太多,而人卻留在原地,一事無成。非要等到將時間拉長到一個維度之後回首:啊,原來我耽誤了那麼久。

所以我一直覺得硬心腸是一種暫時切斷內耗關聯的方式。所謂硬起心腸,斷掉那些不甘心,捨去那些自我消耗,離開那些顛倒夢想。真切地去體會生活本身的樣子,讓自己變成筆直的箭直達目的地,還挺爽的。

至於生活層面,我其實也在不斷精簡生活:買更少的東西,減少無效的社交等等,只有一種豐富我依然希望保持,那就是經歷的積累,你見的越多,就會發現自己所謂的“痛”微不足道。而我們現在最多的付費方式就是爲了經歷:一場旅行,從小到大養大一隻動物,看一場演出,爬一座山,喝一瓶好酒,讀一本書……不是爲了擁有它,而是爲了經歷它。

生來敏感可能是一種苦難

COSMO:最後“冒犯”地問一下,你其實就是一個心腸非常軟的人,對不對?真的能改?

莊雅婷:心腸柔軟的人,在我很多年前的文章中就寫過:很多人是生來敏感的人,這本身可能就是一種苦難。

因爲有太強大的共情能力,對很多事都感同身受,對生之艱辛有自己的理解。非常容易陷入反覆論證再推倒的思辨過程中。總是沒那麼容易說“不”,總是沒那麼容易舍掉一些纏綿的情緒。總是在傾側搖擺中浪費一切。

所以,我纔會說出,硬起心腸,是爲了保護自己的柔軟。如果我們覺得,自己會被什麼東西影響,就要試着去建立抵擋它的盾牌。倒不是說一定要改,你知道很多人會走向另一個極端,然後就覺得生活中沒有值得留戀的地方。

就好比你有一顆珍珠,你總歸會小心翼翼找一個結實的盒子把它放進去珍藏。《硬心腸》這本書,可能就是那個盒子。不是說你非要把這顆珍珠換成砸不爛的銅豌豆纔是正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