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視頻博主,靠西南的廢棄建築養活

過去近五年,中國西南正在成爲視頻博主們探險的活躍區域。那些遺落在深山的廢棄的溫泉酒店、養老院和煤礦廠,正在成爲一種新的景觀。

透過重慶北碚的天府煤礦、廢棄古碉樓,合川的中國礦業大學舊址等,27歲的穎隊長依稀看到了上一輩人在這片土地生活、用餐、進行技術研究的鮮活畫面。只是隨着歷史發展,這些畫面漸漸淡出,有些建築也變得雜草叢生,只有少部分得到了重新利用。

△因爲施工問題,不少城市還出現了爛尾樓,成爲了新的廢棄建築。(圖/受訪者供圖)

穎隊長是四川人,大學學的是廣播電視學專業,因此較早接觸到視頻拍攝和剪輯,萌生了做探險類博主的想法。大學時,她經常看主要做旅行視頻的一對夫妻,他們通過駕駛遊艇、飛機、汽車等方式,橫穿非洲,去了無人區、羅布泊等許多秘境。看到他們無論面對何種險情都能從容應對,穎隊長的心中也升騰起了探險的慾望。

△探索的過程,也是接觸自然的過程。(圖/受訪者供圖)

對西南地區以外的人而言,從已經曉喻全國的地標認識西南,不僅能迅速“閱覽”西南,還能確保不與經典擦肩而過。但對西南探秘者來說,若只借此種途徑認識西南,必然會有所遺漏。

在深山之中、鬧市之外,永遠藏着西南的另一面,而無數探秘者正在通過鏡頭,向他人講述更具體、更震撼的西南。

△穎隊長也曾在深山之中,探尋過一處廢棄的莊園。(圖/受訪者供圖)

以下是“探秘者”穎隊長的自述。

從西南出發,

感知最廣的世界

從小到大,我是中國傳統教育下的傳統孩子,一路按部就班地讀書、高考。在上大學前,我幾乎沒有接觸過外面奇異多彩的世界,因此總被新奇好玩的視頻內容吸引。

△都江堰。(圖/視覺中國)

直到上了大學,我纔有機會和同學自駕外出,見識到西嶺雪山、都江堰等地的風景。至今我都能清楚地想起,我們幾個好友擠在狹小的車廂內談天說地的場景。那時,車外是緩緩墜落的夕陽和隨風搖曳的樹影,這是我青春記憶裡最美好的畫面之一。

大學畢業後,我曾進入公司參加工作,但一年後還是因爲不喜歡職場而辭職。和父母溝通做視頻博主的想法時,他們表示很支持,尤其是我的父親。他年輕時想外出創業,但被爺爺勸阻了。父親告訴我:“想做就做吧,爸爸不想你怨我,就像爸爸不想怨你爺爺。”

我找到了大學時的一位校友,組成了兩人探險隊,就此開啓了探險旅程。我們從中國西南部出發,首先前往西藏,那是很多人心中的朝聖之地。

△第一次進藏,穎隊長他們在路上碰到了彩虹。(圖/受訪者供圖)

作爲一支缺乏實戰經驗的隊伍,我和隊友當時還很追求生活品質。我們從成都出發時,甚至帶了一盆綠蘿,還帶了一大袋米。結果出發不久,我們就因爲暴雨,被迫停在了雅安前往天全的途中。當時已經是深夜,天還下着雨,偏偏我們的車裡塞了很多東西,完全沒有能睡覺的地方。最後,我和朋友在一個亭子裡靠搭起的帳篷過了一夜,那也是我們開啓探險後的第一夜。

第二天出發時,我們丟棄了很多用不到的東西。在此後的旅途中,我們也一直踐行“精簡”原則,儘可能爲車輛減負。我們越來越清楚,只有通信設備、藥品、應急食品和必備的救援設備——比如拖車繩、充氣泵以及修車工具等,是必帶物資,其他很多東西都可有可無。

探險是一個不斷捨棄的過程,也是一個逐漸成長的過程。我們需要牢記在心的是“出門在外,安全第一”。

被廢棄的建築裡,

藏着曾經鮮活的生活

所有廢棄建築中,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萬盛的晉林機械廠。它在廢棄前主要生產飛機、大炮和中型運輸飛機。透過這些保留下來的建築,我們大致可以在想象中還原當時工廠的樣子。裡邊不僅有生產設備,還有醫院、辦公區、食堂等,是一個相對完善的小社會。上一代人在這裡打拼、生活的場景,似乎依稀可見。

△在風雨侵蝕下,不少廢棄建築仍十分完整。(圖/受訪者供圖)

因爲西南地區多喀斯特地貌,且重慶是戰時首都,所以晉林機械廠的生產車間設置在溶洞裡。洞的面積約有兩個足球場大,前後共有兩個,彼此互相連通。我們當天去探險時,負責看護溶洞的工作人員告訴我們,前洞和後洞原本是獨立的,後來爲了工人上下班方便,纔在兩洞之間挖了一條人行隧道。溶洞被廢棄後,一位養殖老闆承包溶洞,在裡面養了很多娃娃魚。我們在道里穿行時,偶爾能聽到娃娃魚的叫聲,還見到了一條約有1.5米長的娃娃魚。

與晉林機械廠一樣,綦江的雙溪機械廠同樣讓我們印象很深刻。它是當時重慶僅有的重型火炮廠,擁有三個山洞車間。其中一號洞在山頂溶洞裡,縱深約300米。從地面前往一號洞時,要爬一段狹窄且坡度很大的石梯。當時我們站在地面向上看,只覺得石梯像天梯般聳入雲端。後來我們才得知,石梯是雙溪機械廠的工人爲運送物資特意修建的,而將生產車間設置在溶洞裡,是爲了避開敵人的搜查,保留武器生產能力。

△雙溪機械廠。(圖/受訪者供圖)

雙溪機械廠是我們探索過的廢棄工廠裡規模較大的,當年在廠區生活的工人和家屬總計超過萬人。也許正是因爲這樣的背景,雙溪機械廠廠區的很多房子都塗有標語,諸如“自力更生,艱苦奮鬥,備戰備荒爲人民”“億萬人民億萬兵,萬里江山萬里營”等。

隨着時代發展,廠區內不少標語都褪色了,原本鮮活的畫面也鮮有人記得,不少房子的房頂也被綠苔侵佔。但一走進先輩們曾經生活過的空間,我們還是清楚地感受到了他們克服困難、改造自然,以及爲國家奮鬥的決心、毅力。這些口號和舊建築成爲老一輩人不屈不撓精神的見證者。

△久無人居住的房屋外牆上爬滿了藤蔓,遮住了窗戶。(圖/受訪者供圖)

不過,看到有如此多的歷史建築被遺忘,我和朋友還是不由感到唏噓,也希望它們能重新得到重用。在我們探過的廢棄建築中,位於合川的中國礦業大學舊址是利用率較高的代表之一。它位於合川區三匯鎮,是我國保存最完好的石砌乾打壘建築羣。在當地政企合作下,小區內曾經的家屬樓、教學樓、職工食堂一度被開發爲煤場、工廠,最近又被用作養老院。

荒野之境,也與人有關

爲了保證內容的完整性,我們很少中斷探險,但也有例外。

在四川,我們去了廣安的龍洞寺以及寺廟旁邊的古廟,這是網上討論熱度較高的地點。我記得,龍洞寺的臺階是由石頭堆砌成的,這些石頭大小不一,看上去也錯落不勻,由石頭砌成的石門牌坊上長了很多苔蘚,有些苔蘚因爲缺水而變得黑紅一片,牆上的野草卻長得正茂。我和隊友沿着臺階一路向上,就看到了牌坊上的楹聯“但有龍吟何須別求洞府,雖無虎嘯即此便是蓬萊”。短短兩句話,就體現了寺廟的功能和建廟人的心境。

過了寺廟正門,就能看到老龍洞的真貌。一尊金色的神像坐落在山洞中央,其背後是同樣泛着金色光澤的石頭,前邊是焚香用的石塊和燒紙錢用的鉢。我們在石塊和鉢內均發現了焚燒祭祀的痕跡。不管時代如何發展,人們對於神明總是發自內心地敬仰。

龍洞寺旁的老龍洞很深,且洞內有大量羣居的蝙蝠。我們進去時雖然是白天,但洞內黑漆漆的,燈光打在洞頂時,能看到密密麻麻的蝙蝠,而地面上漆黑的一片全是它們的糞便。如果不是兩人同行,進入這樣的山洞還是很需要勇氣的。我們越往裡走,道路變得越狹窄,地下水也越多,原本的岩石也變成了鐘乳石。走了兩個小時後,我們手中的手電筒都沒電了,只能用露營燈作爲光源。一個小時後,我們的露營燈還有手機電量都告罄了。考慮到安全問題,我們最終從山洞裡退了出來。

△穎隊長站在溶洞外。(圖/受訪者供圖)

這次的探險視頻在短視頻平臺發佈後,有粉絲評論我們不該中途退出來。但對我和隊友而言,探險不等於冒險,無論何時,保證個人安全都是很重要的。

過去五年裡,爲了保證視頻常更常新,我們很少重複探尋某一地區,但有些路線是我們在探險途中很難規避的,比如318國道。過去五年裡,我們曾數次往返318國道,每次經過時,我們的腦海中都會不自覺地浮現之前的記憶,這些記憶或好或壞,但大多與人有關。

有一次,我們雨天開車出行,導航把我們帶到了一條完全陌生的路上,路面不僅沒有做硬化,甚至沒有鋪石子。我們在泥巴中掙扎半天,三元催化器也壞掉了,車子一啓動就發出轟隆隆的響聲。後來一位藏族朋友告訴我們,三元催化器壞了也不影響車輛駕駛,我們這才小心翼翼地重新出發,但最後車子還是在一個小鎮上熄火了。

△在雨天難以行駛的泥濘道路。(圖/受訪者供圖)

到達小鎮已經是凌晨三四點鐘,當時一直在下大雨。我們因爲找不到救援,就在車上蝸居了一晚。第二天醒來後,我們才發現,這個鎮很破舊,人也很少,當地用電還主要依靠太陽能。不過好在有一家用柴油發電的汽車修理廠,可以幫忙焊接、焊補車輛破損的地方。等待修車的過程中,我們在周邊吃了一碗要價30元的牛肉麪。雖然價格略貴,牛肉卻很多,湯底也很美味。

另有一次,我們駕駛車輛在318國道附近行駛時,剎車突然失靈。後來我們在一位粉絲的幫助下聯繫到一位在八宿的修車師傅,對方不僅駕車前來救援,還很耐心地補好了車輛因磨損而壞掉的剎車片,並在修理結束後送了我們一些自己種的蔬菜。在當地,蔬菜是十分珍貴的生活物資,師傅卻只收取了我們20元的修車費用。

這些美好的回憶是值得我終身回味的財富,只是我目前還沒有較多涉足雲南、貴州。未來,我也希望能用鏡頭記錄下更多與雲南、貴州相關的內容,將更多西南的神秘角落呈現給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