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監獄版縱囚論

（美聯社）

《抓狂演訓班》是去年上映的法國電影，改編自1985年瑞典發生的真人真事，真實版的故事是舞臺劇演員揚瓊森受邀到監獄教受刑人演戲，結果他們首度演出《等待果陀》就出乎意料的精彩，甚至還有劇場邀請他們外出演戲，千辛萬苦突破各種關卡讓這個監獄劇團登上舞臺，可是演出前、演員卻都消失了！因爲他們不只等待果陀，還一直在等待奔向自由的機會。後來揚瓊森本人將轟動一時的事件改編成舞臺劇，35年之後又由法國導演艾曼紐‧寇克改編爲電影，戲裡戲外都荒謬得精彩。

《抓狂演訓班》跟唐太宗的〈縱囚論〉有異曲同工之妙，由律師轉職的典獄長希望把文化帶入監獄，當然想借此凸顯自己跟過去的典獄長不同，表現特別傑出；唐太宗讓死囚回家探親，再回來受死，結果所有死囚都回來了，他龍心大悅，赦免所有守信用的死囚，讓天下都知道他是愛民好皇帝。

結果北宋的歐陽修寫下〈縱囚論〉，戳破唐太宗這場年度大戲根本就是「上下交相賊」，皇帝居然跟死囚相互揣摩動機，以完成這場大內宣。電影則點出不論每個人的動機是什麼，但他們確實共同經歷了一段最慘烈、卻也是最成功的失敗。

《抓狂演訓班》拍出了舞臺劇的迷人所在，本來臺上與臺下是不相干的人，可是透過動作、透過臺詞，透過不知何時會擦出的火花，讓臺上臺下雙方瞬間心意相通、呼吸相同，管你是囚犯還是演員，感動了就是感動了，喝采就是給予演員的肯定。舞臺劇之所以珍貴、之所以迷人，正是因爲相同劇本、相同道具、相同演員，可是每一次的舞臺都不同，每一場演出都是獨特。

片中刻意安排他們最後演出是在巴黎最偉大、最神聖、具有200多年曆史的奧德翁劇院舞臺，這是導演夢想的聖殿，他其實已經3年沒演出了，卻靠這批沒人看好的演員們讓他圓夢攀上高峰，但也同時讓他的夢化爲碎片。在他認輸的這一刻頓悟了，奧德翁劇院不論演了多少荒謬劇，都還是「演」，但他們這一晚的遭遇正是荒謬劇的本身，忍不住在臺上把這段日子的心情抒發出來，反而贏得滿堂彩。當年《等待果陀》的劇作家貝克特聽說囚犯們逃離的消息之後，下了這個評語：「這是我寫劇本以來發生最好的事情！」

這批演員在導演的眼中有許多失誤，但他們逐漸把人生經歷跟角色結合，即使錯，也「錯得很真」；唐太宗以及許多後代政治人物則努力安排各式各樣看起來很真實、會讓人很感動的戲碼，不論是縱囚、震怒、街上偶然出手救人、野生捕獲政治人物，但都「對得很假」，差別在哪？套句歐陽修的話「必本於人情， 不立異以爲高， 不逆情以幹譽」，所以這些政治演出是不是真心？是不是做戲？只要看看到底是誰在幫他們喝采，就能分辨。

（作者爲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