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部公房(文 王瑋)
王石凹煤礦早就停產了,礦上的年輕人都遷移到其它地方去了,那兩座破舊的幹部公房還在,成爲了礦遺址公圓的一部分,說是要當文物教育下一代,你給下一代講幹部公房什麼?真實的幹部公房是一個啥樣子?
你要想了解幹部公房的昨天就要先知道幹部公房的來歷,你要想知道幹部公房就得先知道王石凹的來歷,要想知道王石凹還必須先知道霸王窯。
王石凹向東十里的山溝叫陳家河,陳家河的後山上是陳爐鎮,翻過陳爐鎮的大山就是富平縣。早年間陳爐鎮瓷器燒製用的煤就是從陳家河小煤窯挖出來的,這個小煤窯經常塌方,幹活的人頭頂雞娃燈爬着進去,但,是死是活得聽天由命,掙的錢僅夠填飽肚子,人們就給它起了一個名字叫霸王窯,霸王窯並不出名,但陳爐鎮的瓷器很出名,那裡的土厚,方圓百里用的瓷器都是陳爐鎮燒製的。
剛解放那會中國一窮二白,百廢待興,經勘察在銅川的大山下積存了大量的煤炭,那會蘇聯老大哥幫助援建,在王石凹建立一座全國第三深的現代化豎井,井深1500米,在當時應該是全國最現代化的企業了。傲北山下這個被當地人稱爲狼吃娃的地方從此被標籤成了重工業基地王石凹煤礦。
王石凹煤礦是蘇聯人根據蘇聯人的開礦經驗和引進東北老工業企業專家來建設的,銅川被稱爲小河南,也就是河南人多,雖然是陝西但都以河南話交流,最早的礦長並不是後來的河南人,而是東北人,技術人員還有南方人、東北人,礦上爲了把引進的技術人才和領導住的離礦上近一點,專門在離礦區500米的半山坡上按蘇聯模式蓋了兩棟紅磚瓦窯,被人們稱之爲幹部公房,一條彎彎曲曲的小道沿着溝邊走到半山腰的一塊平地,這就是幹部公房,白天還好,黑天是沒有路燈的,得挨着山走,不小心掉到山下不是腿斷就是胳膊折,幹部工房除了上班近離那都不近,看病要爬到北山去,去商店買菜、買煤、上學要到西山去,看電影買糧要到南山去,住在幹部公房的人都練就了一個爬山蹬蹬蹬,下山躂躂躂的本領,挑五十公斤煤,背五十斤面上下山家家都是平常事。
說起幹部公房的幹部什麼地方口音的人都有,安徽人、山東人、南方人、北方人,簡直就是一個小中國。要說幹部公房不能只說房子是紅磚的,它是給住在這裡的人蓋的,當然要說住在這裡的人和事,這兩個樓的住戶從來沒有誰家鎖過門,也沒有丟過東西,只要張家做了一飩好吃的就必須給李家送上一碗,誰家做好吃的味道也藏不住,誰家大人孩子在家裡有一點磕碰兩個樓的人全都會知道,那時候沒有電視也很少有娛樂活動,講的是階級鬥爭和三忠於四無限,政治上思想上都是講紅色的,行動上都是加班加點奉獻的,孩子們除了摘棗掏鳥打煙合,就是跳繩踢方捉迷藏,如果你要講山外邊的人和事都睜多大的眼,雖然王石凹有一萬多人口,但是常年累月互相見面基本上都認識,從外面來一個生面孔馬上就會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從那說起幹部公房呢?雖然是幹部公房住的都是幹部但是素質難免也不一樣,一家有一家的難處,一家有一家人的經,也難免嚼舌頭背後指指點點,工作上的不快也可能帶到生活中來,小孩子的事也可能上升到大人的不和,小成他爺是清朝遺老留着大辯子,一年四季穿着個長袍戴個瓜皮帽;小蘭她奶是一個雙目失明裹着小腳還在家當家說了算的主;礦長老畢在外面嚴肅回了家說話不算數,全得聽他媳婦的;還有翠花她姐的漂亮、劉大牙的結巴、成份不好的地主女兒、罵架連蹦高帶跺腳的潑婦;打過仗去過抗美援朝的,唉,啥人都有,想想很多人都不在了,從天南海北喊孩子回家吃飯的聲音裡你就可以判斷出誰家是吃米飯誰家是吃麪條的,所以你就會想到兩個樓住着的是全國各地的人,來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奉獻熱量照亮他人的窮山溝,爲的就是獻出生命的力量換來全國人民的光明。最後把屍骨都埋在了這裡,這裡雖然只是兩個小樓,但那時卻出現過階級對立面,有人是造反派有人是保皇派,戶數不多,三十戶左右,既有江湖又有社會還有政府性的公義性。現在再論張家長李家短好不好?這只是一個記憶,我現在去看就想不通當時一家僅不足30平方的房子咋住下七八口或毛十口的人家,當時每個人百分之六十的粗糧四兩油咋就那麼大的勁要出好煤並不計報酬的奉獻,那些被人稱作煤黑子的人們上井除了眼白是白色的,全身烏黑,沒洗澡之前誰也認不出是誰,那永遠洗不淨的黑眼圈一看就是煤礦工人。那些從來不知道排隊,下銅川誰擠到前邊誰當先的王石凹大皮股是怎樣用一顆紅心兩隻手去放高產奪得全國出煤第一的。
先從誰家說起呢?唉,要數最虧的應該是我家鄰居老趙家了,老趙家是第一個被從幹部公房搬走的,這不怪別人只能怪老趙,老趙如果活到現在應該是受所有人敬重的,他上過戰場,立過功。老趙叫趙星魁,參加過抗美援朝,身上負過傷,立過功,因爲是老革命,轉業地方在生產一線掘進隊當指導員,他家是河南孟縣人,老婆平時嘴上吊着一根旱菸袋,人看着精明能幹,喜歡東家長西家短的拉家常,養了四個女兒,全家靠老趙一個人的工資生活,老趙工作起來就像在部隊一樣,有一股軍人的味道,他領導的掘進隊在平時或放高產中總是受到表彰,老趙不愛說話,雖然住的是鄰居很少聽見他說話,只是聽見他進門前的咳嗽,就這一聲咳嗽算是通知他家屋裡的人我回來了,矽肺夾雜着病痛和威嚴的乾咳聲,頓時使原來屋裡的幾個女人一臺戲立馬變的鴉雀無聲,掃地擦桌子的都開始各自表現,掌櫃的回來了,進門幾個丫頭片子爭相上前撒嬌,老趙總是累的躺倒在牀上不願答理,他不識幾個字,但你要是讓他講戰鬥故事或憶苦思甜他馬上可以恢復元氣,像做報告一樣把他的故事反反覆覆的給你訴說,還生怕你不相信,有時堅毅的臉上還真的動情掉下幾滴淚來,讓我記憶最深的是老趙講他在朝鮮戰場上營長讓他去向團部送信,當他一個人穿過戰後的戰場時一個裝死的美國兵黑人突然站起來與他搏鬥,瘦小的他被按在地上死死的咬斷對手的喉嚨,聽的我渾身起雞皮疙瘩,有時見了他都另眼相看,唉,可憐的老趙吃虧就吃在他有時逞能要強上了,文革武鬥時造反派得到一把水連珠步槍,造反派頭頭說這種槍射程只能打200米,有人說不只200米,聽人說礦上老趙做報告時說他當兵時用水連珠步槍打鬼子4、5百米一槍一個,造反派頭頭說去把老趙給我叫來,老趙!你一槍能把對面山上喬麥地裡的狗打住就是你沒有吹牛,老趙這人性急,接槍隨手就是一槍,叭,對面山上喬麥地裡晃動的影子瞬間就不動了,後來有人揭發老趙把對面山上在喬麥地裡拉屎的村民打死了,老趙被革委會抓走了,不到三個月傳來老趙死在了監獄裡的消息,他家不得不搬離了幹部公房,他老婆後來帶着四個女兒改嫁了,受盡了後來那個老光棍丈夫和他拾來的那個沒人要的叫花要飯兒子的凌辱和欺負。
樓下老楊是一個高手,但兩個樓知道他是高手的人很少,老楊的兒子是這兩個樓最大的,已經參加工作了,在三礦上班,平時很少回來,到是他的兩個女兒大家都見過,那時候街面上興七寸緊腿褲,他兒子回來穿着一個小白鞋,工衣下邊的褲子改成了緊腿褲,看起來很時尚。老楊是負責礦上炸藥庫的看管,平時不太回來,他兒子和老爹很少能碰上面,這小子很牛筆,吃飽睡足了有時候在門口打一會樹,好像練的是鐵沙掌之類的功夫。有一次這小子回來頭髮柔了個爆炸頭,院子裡的男孩子們都很羨慕,真有點老大的感覺,但他是不和院子裡這些小屁孩一塊玩的,但院子裡的孩子們也不承認他是大人,因爲大家給他爸叫伯,但誰都不敢惹他妹子,因爲大家都知道她哥肯定厲害。知道他爸厲害的還是有一次這小子惹事,不知道是不是他們礦上的,反正是三個小夥有一天攆着到他家說是他搶了別人的軍帽,從銅川叫了一個大小孩挺橫的堵着他家門讓他出來,這小子一直沒出來,是不是害怕不知道,但是他爸出來了,老楊站在門口說:我一個腿擡起來,單腿支地,你們幾個人一塊上,能推開我就進房子揍他,我都不管,三個人一塊使勁也沒推動老楊移動半步,抱拳行禮說今天是遇見高人了。這是我在樓上趴着窗臺看見的,後來他爸把他吊起來,狠狠地揍了一頓,再也沒有見他穿緊腿褲和爆炸頭,聽他妹妹說他爸原來在少林寺當過和尚,練過武功,老楊在礦上沒有什麼朋友,山上開絞車道的老陳和老侯經常到和他來往,老侯練的是趙堡街道的太極拳,老陳練的是陳家溝的太極拳,他們兩個是老鄉,經常上班沒事的時候一塊推手,但都認爲老楊的功夫最好。
徐偉他們家是廣東人,他爸是工程師,他媽是技術員,父母是雙職工,家裡並不困難,徐偉有一個妹妹叫徐英,小妹妹叫徐麗,他爸經常帶着圖紙回家,晚上還要畫圖,鄰居們都知道他是知識分子,儘量不去打擾,他們家平時也不讓別人進,好像和大家有一定的距離,南方人喜歡吃大米,他們家的定量中,大米要比我們給的多,徐偉他爸是近視眼,有時候碰見樹了還要伸出手去握說對不起,據說是他爸上廁所的時候用報紙擦屁股,上面有偉人語錄,不知道是誰報告了革命委員會?他父親從此開始受到了批判,越寫檢查問題越多,原因是他家成分不好,不知道他爸是勞累還是身體承受不住,得了肝炎,後來不在了,徐偉從此在家中成了唯一的男人,那時候挖防空洞,不論輪到誰家,都要挖一米深,輪到徐瑋家是最困難的,他媽領着他們姊妹三個也要去挖防空洞,好像知識分子就沒有幹過活,一個母親領着最大隻有十歲的男人那是什麼勞動力可想而知?每次他們家去幹活都要懂得一身是泥,像個土人一樣,徐偉捱打最多,不論是他妹妹或者是誰犯了錯誤,他母親都認爲是他的錯誤,肯定當哥哥的沒有盡到責任,就是一頓飽打,他媽打他的絕招主要是擰,這是她媽的殺手鐗,每次拿雞毛撣子打他還能捱得住,但是擰他的時候,他就像殺豬一樣的叫喚,鄰居去他們家勸解門總也敲不開,他媽實在沒有辦法照顧她們姊妹三個的時候,從老家把她奶奶叫來了,他奶奶白白淨淨的,但是成分不好,可能他們家過去有錢孩子才供得起上學,不知道是誰家嘴賤,向樓長報告了他奶奶的成分不好,樓長找他奶奶談話讓要自覺改造思想,沒事的時候去打掃廁所,他家是南方人,愛吃大米,喝碗大米稀飯就像過年一樣,但是糧食也不夠吃,有時候他母親讓徐偉到20幾公里之外的紅土鎮去跟買黑市糧的一塊去買點回來偷偷換大米,徐瑋小小年紀揹着換來的黑市糧步行20多里路,連餓帶累壓成了肌胸,他媽抱着他在家哭,而徐瑋卻給他媽擦淚。後來,他們家回了南方,從此再也沒有了音訊。
王瑋先生
【作者簡介】王瑋,中國武術七段,陝西省非物質文化遺產趙堡太極拳優秀傳承人,在《武當》、《武魂》、《武林》、《精武》、《拳擊與格鬥》、《長安武林》、《陝西日報》等報報刊雜誌發表多篇武術文章,並在全國和陝西省多項武術賽事中擔任評委、裁判等,被評爲中國武當百傑,著有《內功精華珍藏版》光盤,在廣州俏佳人影視公司由人民體育出版社全國發行,《趙堡太極拳闡秘》一書,由陝西人民出版社全國發行,並被《中國當代武林名人志》一書和《中國太極拳百科大辭典》《當代武林名家大典》《陝西省體育地方誌》收載,在世界太極拳網和中華武術等四家武術雜誌的全國優秀太極拳人物評選中榮獲28位最優秀太極拳推廣人之一、並在大型電視連續劇白鹿原中飾演武術總教練,在鳳凰衛視大型紀錄片道力天行中擔任武術顧問。
責任編輯:孫克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