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知年輕人,正在反環保
出品 | 虎嗅青年文化組
作者 | 唐頓唐
編輯、題圖 | 渣渣郡
本文首發於虎嗅年輕內容公衆號“那個NG”(ID:huxiu4youth)。在這裡,我們呈現當下年輕人的面貌、故事和態度。
今年夏天,我去參加了一次清山活動,經過14km徒步,我收拾了一大堆不可降解的垃圾,覺得巨有成就感,逐發朋友圈。
但沒成想,我的清山活動卻引來了一些朋友的嘲諷:他們覺得花錢撿垃圾的事簡直是欺騙,環保本身就是一場巨大的陰謀,就是爲了讓老百姓花更多的錢,問我爲啥還要環保?
走出朋友圈,我在網上發現了更多這樣的聲音,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
環保是一場陰謀。
小時候,電視和課本上常常提醒我們節約資源,保護環境。
還記得那張地球母親流着眼淚的畫面,上面寫着:“別讓我的眼淚成爲地球最後一滴水。”在那個年代,環保是一種理所當然的道德責任,彷彿每個人只要從節約水電、垃圾分類做起,就能拯救地球。
時過境遷,互聯網的發展讓這個曾經無可辯駁的概念變得複雜起來。
有些時候人們關於環保的討論是政治的。
最具代表性的可能是央視《面對面》節目中,丁仲禮與柴靜的訪談。
節目中丁院士的那句:“中國人算不算人?同樣都是人,爲什麼我們就要減排呢?”儘管談的是發展權,卻成爲了一些網民心裡聲討“環保僞善”的檄文。
不需要費力,只需要隨便點進去一個相關視頻,就會發現留言板裡很多質疑的聲音:
這種對於環保的逆反情緒,不僅僅是宏觀的,也是微觀的,它甚至引發了人們內心對於不公正的階級怒火。
在很多人看來,環保本應該是人類集體努力的大事件,但現在的狀況卻成了窮則低碳,達則希望別人低碳。
一邊是宣傳我們要環保,另一邊是名人高調炫富和濫用資源的新聞層出不窮,像卡戴珊家族每月用水870噸的報道就引發了公衆的不滿,爲了美化庭院,水龍頭24小時不關。
這些讓大衆憤恨的公衆人物不止一位,還有查爾斯三世,長期以來他以環保倡導者著稱。
更諷刺的是,在2020年就減少航空碳排放問題進行演講時,查爾斯選擇了直升機出行——專家預計查爾斯的這些交通活動會產生2.5公噸的碳排放,並花費高達12000英鎊(約合人民幣11萬元)。
這種差異,總會讓人產生一種不公平的感受—讓人覺得97%的人剋制生活,是爲了讓那些佔據地球大部分資源的“3%的富人”去浪費:
“我們天天省吃儉用地節水,是爲了讓富人們揮霍嗎?”
除了觀念之爭,環保引發的問題還有生活方式之爭。
隨着極端環保主義者的激進事件新聞變得越來越多,一種被迫環保的感受,便冒犯性地闖入了人們的生活。
曾經有一個著名的環保團體“滅絕叛亂”(Extinction Rebellion)在倫敦等地發起的抗議活動中,多次堵塞公共交通,甚至潑灑名畫以引發對氣候變化的關注。
這種過激的手段不僅沒有贏得更多人的同情,反而讓許多普通民衆對環保產生了牴觸心理。對於一些人來說,環保應該是一種生活選擇,而非被強行灌輸的道德義務。
Extinction Rebellion官網
這些爭吵、辯論與思考,每天都在互聯網上不斷上演,隨着人們的音量日益增高,總給人一種感覺——環保似乎已經成了被唾棄的主義,成了爛掉的概念。
但事實真是這樣嗎?
無數社交媒體關於極端氣候的抱怨、機構的調研報告,都顯示出全球人民羣衆並非唾棄環保的概念——按2023年普華永道全球調查的數據來看,80%消費者願意爲環保付出高溢價。
那麼到底是什麼讓小時候崇尚的環保,變成了現在這樣呢?
這種“心口不一”與其說是虛僞、是對環保主義的憤怒,倒不如說是越來越聰明的消費者對一整個系統發出的詰問:
我要爲環保付出的溢價,到底值不值得?如果環保真是全人類的事業,那麼爲什麼要成爲一場掙錢的事業?
這種情緒並不是空穴來風,因爲環保概念的確能給品牌帶來實際的商業好處。
早在2021年比爾·蓋茲所著的《氣候經濟與人類未來》提到了“綠色溢價(Green Premium)”一詞,簡單來說,就是我們在選擇環保的商品或服務時,通常需要比傳統產品多花更多錢。
這種溢價是因爲環保產品在生產過程中需要使用更貴的原材料、更高的技術標準或更嚴格的環保認證,從而導致成本增加。
書中舉了一個例子解釋綠色溢價:美國近年來的航空燃油平均零售價格是2.22美元/加侖,而航空用高級生物燃料的平均售價是5.35美元/加侖,綠色溢價就是兩者的價差,也就是3.13美元/加侖,或者說超過140%的溢價。
在我們的生活中可以看到更多實際的例子,一些品牌推出的“可持續時尚”系列產品價格確實高昂,並且價格遠超普通商品,甚至連環保袋的售價也比傳統塑料袋貴了十幾倍。
而被包裝爲環保概念的商品也比傳統商品要賣得快,WGSN公佈的數據顯示前者的銷售速度比後者快了270%。
更可怕的是,消費者爲環保付出的溢價並不能得償所願。
谷歌的一項調查顯示,58%的企業高管承認他們公司存在“漂綠”(greenwashing)現象。所謂漂綠,指的即誇大或虛構自己產品的環保效益。
最能體現這一點的,可能就是曾經風靡一時的人造肉了。
當時人造肉被打造成環保解決方案的明星產品,宣傳中稱它能夠減少牲畜養殖帶來的二氧化碳排放。
但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研究發現,人造肉生產過程中的碳排放量甚至可能是普通牛肉的4到25倍,遠超人們預期。
當這樣的故事變得越來越多,消費者們便對環保喪失耐心與信心。
回溯過往,我們可以在一些調研報告中窺見一些蹤跡。
貝恩諮詢《2023全球可持續發展報告》顯示,調研範圍內全球2.3萬名消費者願意爲環保產品平均支付12%的溢價,然而在美國標榜爲環保產品的平均溢價卻高達28%。
值得注意的是,報告顯示,雖然50%的消費者表示可持續發展是他們的前四大購物標準之一,但是當被問及兩種產品中哪一種的碳排放量更高時,高達75%的消費者表示判斷錯誤或者表示不知道。
如此,消費者對企業缺乏信任的問題也可見一斑:只有28%的消費者相信大企業會生產真正環保的產品,而相信獨立小企業的消費者佔45%。
當消費者的環保熱情被反覆利用,卻看不到實際的環境改善,普通人承受的環保壓力逐漸轉變爲一種兩極分化的怨恨,是事物發展的必然。
更令人焦慮的是,環保的爭論還趕上了一個經濟的下沉時代。
這些年,我們耳熟能詳的氣候危機警告和“拯救地球”的環保口號,在面對錢包問題時,往往顯得有些力不從心。
但是那些疫情過後的發達國家,消費者的關注點已經從環保轉移到了生存成本上。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預計,到2025年通貨膨脹仍難以迴歸正常水平,意味着生活成本壓力短期內不會減輕;2023年WGSN的一項報告指出,全球的循環經濟程度從五年前的9.1%下降到了7.2%。
從這些數據中我們不難看出,人們一邊清楚氣候危機正在逼近,一邊卻發現,經濟下行使得環保的溢價越來越難以承受。
但這不僅僅是消費者能夠解決的問題,而是整個系統需要面對的挑戰,如何“0痛環保”纔是普通消費者所關心的。
比如,日本的小村落上勝町的“零廢棄”生活方式,或許是適合當下環境的一種解決方案。
這裡以“零廢棄”生活方式聞名,早在2003年就開始推動垃圾分類與回收,村莊裡沒有垃圾填埋場和焚燒場,所有居民都需嚴格按照34個類別進行垃圾分類,並親自送到垃圾站,目標是在2024年實現100%的垃圾回收利用率。
可能大家聽見垃圾分類,覺得這有啥的啊,老聽說了,不稀奇。但是上勝町的模式,做到了不需要消費者承擔額外成本:
比如回收利用方面,小鎮上專門設立了一家循環店鋪,上勝町的居民可以在此免費交換閒置的舊物;鎮上還有一座標誌性建築,是由回收的廢料建成的零垃圾釀酒廠;裡面的餐廳,懸掛着五彩繽紛的吊燈,也是由廢棄瓶子做成的。
正是因爲這種循環經濟的支撐,他們把垃圾回收利用真正做到了極致,直白來講,很划算——以至於當地居民至今一直踐行着三原則:
把垃圾扔進山裡,就是犯罪。
沒有廢物,只有放錯位置的珍寶。
分類越細,可再生的資源就越多。
因爲環境得到極大的改善,減少了二氧化碳的排放,使得上勝町環境越來越好,水源乾淨,空氣清新,空氣幾乎無污染。
這種獨特的生活環境,再配合當地的溫泉,吸引了大批遊客紛至沓來。並且上勝町的溫泉賓館是靠燃燒回收的生物燃料來供暖,每年可以節省約8萬美元。
所以與其說人們厭惡、不再信任環保,倒不如說厭惡的是不公正。
經濟危機、階級敘事、國際爭端像是一叢不斷生產蔓延的吸血藤,它們層層疊疊地生長、纏繞、掩蓋真正的問題,使得它變得扭曲,面目全非,以至於人們試圖提起它的時候,總會被它影響。從而失焦,讓當下的多重危機變得更加複雜。
舊船票登不上現在的船,今天我們聊起ESG、聊起環保、聊起改變之所以總會受挫,正是因爲這一點。面對更迫切、更具體的問題時,整個世界都期待一個比口號、道德更實際更具體的方案。
而對於個體來說,我們應該相信環保從來不是一場陰謀。關於由它帶來的問題,我想沒有人需要通勤謀生的普通人更明白氣候危機的緊迫,愈加燥熱的天氣,異常的暴雨,都在向我們證明一件事——就像有句話怎麼說來着:
對我們這個星球的最大威脅,就是相信別人會拯救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