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獸2班味了，皮克斯疲憊了

◎趙晨

什麼？怪獸也要上班？！

團建、敬酒、挖牆腳、拉小團體、商戰對打……如此種種人類社會的常規技能在怪獸的世界中碰撞出了新的火花，這就是《怪獸上班2》的主線內容。打工人要上班，怪獸竟然也要上班！無人能逃脫班味，是劇集最令人絕望的設定。

友誼敘事進階到職場敘事

《玩具總動員》的面世，不僅幫助皮克斯以3D製作技術革新了手繪爲主的動畫行業，而且助力其導演斬獲當年的奧斯卡特別成就獎。除卻技術層面的超越，這個故事也開闢了公主王子談戀愛之外的動畫新賽道：友誼成爲故事的主題，友人成爲故事的主角。

《玩具總動員》的主角牛仔胡迪曾被一名玩具老闆偷走，即將與女牛仔翠絲、礦工老頭一同被送到日本博物館展覽。起先胡迪因想念自己的主人而鬱鬱寡歡，多番逃跑未遂。礦工問他：“你認爲友誼能持續多久？”

胡迪想到自己的主人已經逐漸長大，並且有了更新的玩具巴斯光年，不禁悲傷，因此一度放棄了逃跑的念頭。直到玩具好友們前來營救自己，胡迪意識到，友誼雖然不會天長地久，但是與朋友們相伴的每一個瞬間都彌足珍貴。此後《玩具總動員》連拍四季，延續了友誼敘事，打響了皮克斯的招牌。

這個模板也被皮克斯用來加工怪獸們的故事。2001年，《怪獸電力公司》上映，大眼和毛怪兩隻可愛怪成爲公司的優秀員工。2013年，《怪獸大學》作爲前傳系列補全了怪獸們上班前的校園生活。畢業時，仰天大笑出門去；一回頭，我輩都是打工人。2021年，《怪獸上班》面世，學校社團、聯誼會、考試等元素紛紛退場，劇集轉向擴充優秀員工們的工作日常，對展現人類世界社會化分工的探索更進一步。今年《怪獸上班》第二季登場，這個班上得更爲徹底。

在前作中，種種歷險經驗推動着怪獸們去好奇：長大之後自己將會成爲什麼樣的人/怪獸？工作，顯然是長大的界標。社會化的過程向來充滿艱辛，喝不完的冰美式，追不上的KPI，處理不完的人事糾紛——種種跡象都在向新主角泰勒宣告：歡迎來到成人世界。

怪獸們的世界與現實人類世界平行，其運轉依賴人類的尖叫聲，因此怪獸們常常通過傳送門進入人類的生活，“嚇人”成爲怪獸們的主要任務與追求。怪獸電力公司的標語便是：“因爲關懷，所以驚嚇。”（WeScarebecauseWeCare）該公司甚至有驚嚇專利，實力可見一斑。在《怪獸電力公司》中，隨着人類朋友阿布的意外闖入，怪獸們發現不僅恐懼能夠爲城市供能，歡笑也能。於是乎，不同的能源供應商之間產生了矛盾，爭搶供能權的商戰打響。

幽別人一默與嚇別人一跳的博弈

恐懼與笑聲兩種能源的調配成爲劇集的首要矛盾。這對矛盾具象化便是泰勒處理朋友和同事關係時的左右爲難。當然，由皮克斯出品，並在Disney+流媒體平臺播放的劇集怎麼會放棄對友誼的歌頌呢？因此，稍顯弱智的商戰與隨之而來的友誼頌歌爲這部衍生劇畫下了句點。

“友誼”是皮克斯講故事的關鍵詞之一，“夢想”是另一個。無論是《飛屋環球記》中帶着繽紛氣球飛翔的老卡爾，還是《心靈奇旅》中逃跑的魂靈喬伊，他們的故事線都被實現夢想的熱情和衝動拖着一路向前。借用皮克斯另一部電影《料理鼠王》中的臺詞，皮克斯作品中的主角們都想“做出點什麼！”

泰勒也不例外，他夢想成爲一名搞笑專員，但是因緣際會卻進入了怪獸世界中的“大廠”——驚嚇公司。幽別人一默與嚇別人一跳的轉化並不那麼順利，兩種行動之間的拉扯其實也是泰勒內心糾結情緒的外在顯現。雖然初到公司就登上了驚嚇排行榜，但是泰勒並不爲此感到開心，反而因爲自己嚇到人類朋友內疚萬分。家中的財務危機推着泰勒接下工作Offer，驚嚇公司的大廠效應則加劇了他瀟灑離職的難度，第二季整體劇集氛圍都顯得壓抑。

在劇集中，泰勒雖認爲笑聲能比恐懼帶來更多供能，但遺憾的是，現實中的觀衆在生活壓力下已經笑不出來了。一方面，皮克斯的影視受衆相比十多年前智識與審美都更爲成熟，口號式的臺詞已難以深入人心；另一方面，泰勒所遭遇的種種職場危機都只會進一步加劇觀衆的焦慮——何況故事中的泰勒可以爲了理想辭職，但是現實中的觀衆看完還是要繼續上班。更爲深層的原因還是動畫這一體裁與其所承載內容之間的平衡難以把控。期待五彩繽紛爆米花的觀衆被迫承受了貫穿始終的焦慮情緒，期待動畫展現社會議題深度討論的觀衆則難免覺得幼稚。兩頭不討好，只剩下續集刷情懷這一條路。

皮克斯正走向自己的反面

怪獸們的故事從上學講到上班，擬人化的表達與形象塑造都讓這個故事具有相當的社會寓意潛能。理想不得不在現實重壓面前低頭，這是《怪獸上班》的主角成長必須克服的困境——編劇將此視爲劇集核心問題。這份壓抑與焦慮也受到整體社會環境的加持，可是連現實都難以回答的問題，十幾集的動畫又怎可輕易紓解？怪獸們的生活充滿了雞毛蒜皮的細節與進退兩難的境遇，但是他們的種種磨難在現實面前都顯得有如兒戲。NHK曾推出紀實片《三十不立》，聚焦日本30-39歲的青年，通過一名39歲男性的孤獨死事件引出當代日本青年生存的困境。內心壓抑和生存困難是全球症候，而一部無法緩解壓抑也無法提供出路的輕喜劇在此時就顯得如此雞肋。

在片頭蹦蹦跳跳出場的灰色小燈，是皮克斯動畫的標誌，一度在動畫影視行業成爲佳作的保障。皮克斯一路走來的經歷並不比其旗下出品的動畫故事遜色。如今被果粉奉爲“幫主”的蘋果創始人喬布斯曾在1986年投資千萬，助力皮克斯講述關乎夢想的故事；十年後這家公司上市，逐漸成爲可與迪士尼相比肩的存在。相較於動畫產業盛行的快速輸出，皮克斯27年產出24部的節奏，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顯得真誠而踏實。

曾經，皮克斯的崛起離不開大量精品原創的支撐，那時的迪士尼已經開始仰賴出品續集來擴張商業版圖。而現如今的皮克斯竟然成爲自己曾反抗過的模樣——無論是近期上映的《頭腦特工隊2》還是作爲衍生劇面世的《怪獸上班》系列，都走上了靠續集完成營收的下坡路，顯露江郎才盡的跡象，讓人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