毌丘,怎麼讀?

01

嘉平六年(254年)九月,司馬師廢了曹芳,改立高貴鄉公曹髦爲帝。

遠在淮南的鎮東大將軍、揚州都督毌丘( guàn qiū)儉再也忍不住了!

出於公:

這個時候再不站出來反對司馬師,那曹魏的基業可就毀於一旦了!我怎麼對得起魏明帝曹叡的知遇之恩!

出於私:

毌丘儉平日跟夏侯玄、李豐等人的關係很好。李豐密謀除掉司馬師,被司馬師反殺。司馬師會不會哪天大肆株連?

可毌丘儉還是猶豫了:

1、以淮南一隅之地反抗中央,難度實在太大,前任王凌就是現成的案例。

2、毌丘儉的大兒子毌丘甸,此時正在洛陽做人質。

3、司馬師雖屬大逆不道,但他手裡握有郭太后的懿旨,如果司馬師反誣毌丘儉造反,淮南的隊伍不用打就得散夥。

最後讓毌丘儉下定決心的,還是兒子毌丘甸。

毌丘甸寫了封家書給父親,大意是:父親,您放心大膽的幹,不用以我爲念!我大不了被司馬師砍了!匡扶朝廷纔是正道!

02

毌丘儉立刻派人去探探揚州刺史文欽,看能不能聯合?

文欽當即同意。

文欽祖籍譙沛,祖孫三代都效力於魏國。

文欽能當上揚州刺史,全得益於曹爽的提拔。

這樣的人,當然不會對司馬師有好感。

更重要的是,文欽平時喜歡冒領軍功喝兵血,爲司馬師所不容,隨時會被拿下。

還不如趁早搏一個出路!

就這樣,曹芳被廢四個月後,毌丘儉與文欽開始謀劃起兵。

毌丘儉緊接着派人去聯合豫州刺史諸葛誕。

諸葛誕和毌丘儉都是混名士圈的,平時關係不錯,只要諸葛誕可以答應合兵,就可以對洛陽發動突襲,事半功倍。

可諸葛家的傳統藝能就是不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

諸葛誕跟毌丘儉等人打得火熱,但他跟司馬家也有親戚關係,諸葛誕的大女兒嫁給了司馬懿的第五個兒子司馬伷。

況且,諸葛誕跟文欽的關係很不好,政見不和,吵得雞飛狗跳,朝野上下皆知。

因此,毌丘儉的信使剛講明來意,就被諸葛誕殺了。

毌丘儉的密信被諸葛誕火速差人送往洛陽。

《三國志·魏書·王毌丘諸葛鄧鍾傳》載:“毌丘儉、文欽反,遣使詣誕,招呼豫州士民。誕斬其使,露布天下,令知儉、欽凶逆。”

03

雖然失去了先手,可毌丘儉依舊不慌。

他將所有駐屯在淮南的官吏、大小將校以及他們的家屬,召集到壽春城裡。

在壽春城西築壇一座,假稱得到了郭太后的詔令,集結隊伍歃血爲盟,即刻出發,“勤王”。

只留下老弱士卒駐守壽春。

毌丘儉親率六萬精銳,渡過淮河,急行軍進至項城。

從項城走水路,最快八九天就能到達許昌,只要淮南兵能進入河南腹地,天下形勢立變,司馬師的日子就不會好過了。

可毌丘儉還是慢了一步,兗州刺史鄧艾聽聞淮南反叛,不等朝廷徵召,就帶了一萬多名精銳的泰山兵趕到了樂嘉(今河南周口市商水縣城東),堵住了毌丘儉的去路。

毌丘儉只能在項城堅守,同時讓文欽領兵駐紮在城外,以爲掎角之勢,尋求破敵良機。

“遂矯太后詔,罪狀大將軍司馬景王,移諸郡國,舉兵反。迫脅淮南將守諸別屯者,及吏民大小,皆入壽春城,爲壇於城西,歃血稱兵爲盟,分老弱守城,儉、欽自將五六萬衆渡淮,西至項。儉堅守,欽在外爲遊兵。”

04

窩在項城的毌丘儉並沒有閒着,他動了很多心計,搞出了一個更大的殺器:檄文。

陛下踐阼聰明神武,事經聖心,欲崇省約,天下聞之,莫不歡慶......故相國懿,匡輔魏室,歷事忠貞,故烈祖明皇帝授以寄託之任。懿戮力盡節,以寧華夏。又以齊王聰明,無有穢德,乃心勤盡忠以輔上,天下賴之......懿有大功,海內所書,依古典議,廢師以侯就第;弟昭,忠肅寬明,樂善好士,有高世君子之度,忠誠爲國,不與師同。臣等碎首所保,可以代師輔導聖躬;太尉孚,忠孝小心,所宜親寵,授以保傅;護軍散騎常侍望,忠公親事,當官稱能,遠迎乘輿,有宿衛之功,可爲中領軍.....

歸納起來,三點:

1、毌丘儉反對司馬師廢掉曹芳,但他肯定了新皇帝曹髦的地位。曹髦的繼位手續是合法的,公開反對,等於擺明牌造反。

2、毌丘儉肯定了司馬懿的功勞,這是在向世家大族吹風:我雖然以前是夏侯玄、李豐一派的人,但我上臺成功,不會替曹爽等人翻案,你們放心,你們的既得利益我會繼續保證。

3、除了司馬師之外,毌丘儉對司馬氏剩下掌握最高權力的司馬孚、司馬昭、司馬望三人極盡推崇。要求曹髦同意讓司馬昭代替司馬師輔政,給司馬孚加上太傅尊銜,請司馬望就任中領軍,掌握宮防禁軍大權。

毌丘儉當然不會真心擁戴司馬昭輔政,這是一條毒辣的反間計!

目的就是要讓司馬氏家族內部互相殘殺!

05

當時,司馬師剛剛割除眼睛旁邊的一個大瘤子,正在術後康復。

大多數手下都建議,派司馬孚去對付毌丘儉就行了,司馬師還是修養爲主。

只有司馬師的心腹傅嘏不同意:“淮南兵是天下精銳,毌丘儉是世之名將,如果您不親自前往,萬一前線戰事崩壞,到時候您再想補救,可就晚了!”

這當然是場面話,但背後的潛臺詞卻很嚇人:你讓司馬孚去淮南,萬一司馬孚跟你不是一條心,反過來給你一刀,你怎麼搞?

司馬孚向來以曹魏純臣自居,當初司馬師廢曹芳的時候,司馬孚嗷嗷痛哭,表情跟死了親爹似的。

雖然他是你的親叔叔,但有毌丘儉那篇檄文的加持,你敢擔保司馬孚不會生出什麼別的想法?

可以說,在輿論戰方向,毌丘儉打得十分漂亮。

司馬師連親弟弟司馬昭都不信了,只讓諸葛誕率豫州軍從安城進攻壽春;徵東將軍胡遵率青、徐二州駐軍出下邳,東西夾擊,截斷毌丘儉和文欽的退路;自己則親率主力直撲項城。

06

繼續將目光轉移到戰場。

毌丘儉始終撕不開鄧艾把守的樂嘉城,形勢逐漸開始對淮南軍不利。

尤其是諸葛誕已經揮兵壽春,淮南兵的糧道遲早被斷,這就使毌丘儉不得不考慮開闢新的糧道,開始攻擊南頓(在今河南項城市西部)。

南頓是豫州的大糧倉,裡面的存糧夠數十萬人吃四十天的。

可當毌丘儉打算對南頓動手時,荊州刺史王基已然搶先一步到達城內佈防。

毌丘儉只能繼續退回項城。

司馬師也是狡猾狡猾的,到地方之後,根本不着急跟毌丘儉決戰。

而是採取對耗的策略,想拖垮淮南軍。

果然,時間越拖越久,毌丘儉的軍心開始動搖,士卒大量逃亡,只有在淮南新抓的壯丁還能聽指揮。

(因爲淮南的百姓一早就被毌丘儉連哄帶騙的忽悠進了壽春城,等於說淮南老鄉們的家屬都在毌丘儉的控制之下,而其他系統的魏軍則沒有這層顧忌。)

司馬師頓時來了精神,傳令鄧艾領着樂嘉城內的守軍出城誘敵,自己率大軍緊隨其後,玩一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把戲,一舉圍殲淮南軍。

本來計劃安排的挺好,但是執行的時候卻出了岔子,忘了保密工作,被文欽的兒子文鴦發現了。

07

此時的文鴦雖然只有18歲,但打起仗來比他老爹還要猛,當時就找到文欽商議。

文鴦認爲:司馬師遠來還沒有扎住陣腳,突襲他,或許會取得意想不到的成果。

到了晚上,文欽與文鴦兵分兩路,趁着夜色的掩護,摸到了司馬師的中軍大營外。

這次突襲,文鴦宛若當年長阪坡上的趙雲,將司馬師的大營攪了個天翻地覆,史載“軍中震擾”。

慌亂中,司馬師剛做完手術的左眼眼珠都掉了出來。

如果司馬師收攏不住軍隊,士卒自相踐踏,一場大敗在所難免,又或者司馬師因爲夜襲傷情過重,哪怕是當時撤退,那之前司馬師所取得的一切戰果,都得打水漂!

可是司馬師,這位除了司馬懿之外司馬家最能頂門立戶的男人,爲了防止軍心動亂不可收拾,竟然在眼珠迸出的情況下,將自己的腦袋用被子捂住,死死咬住了被角,強迫自己不發出任何聲音,連司馬師身邊的隨從都沒有察覺到有任何異樣,還以爲他在矇頭睡大覺。

由於司馬師的異常鎮定,大營內的魏軍很快憑藉人數優勢將文鴦和文欽的兩隊人馬實行反包圍,文鴦連殺幾陣,見沒人接應,只能含恨退去。

見情勢艱難逆轉,司馬師當即扯掉蒙在頭上的被子,也不顧掉落的眼珠,立刻就對文欽下達了追擊令。

文欽不得已,只帶着幾十個親兵往南跑。

08

在文欽逃跑的路上,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兒:

追擊文欽的魏軍隊伍裡,有一人名叫尹大目。

此人之前在高平陵之變時出過場,就是司馬懿讓他遞話給曹爽,讓曹爽投降的。

因爲司馬懿後來不守諾言,夷滅曹爽三族,尹大目決心爲曹爽報仇。

尹大目追上文欽,明牌告訴他:你先收拾敗軍,再等幾天,形勢馬上就不一樣了!(就差直說司馬師快死了)

大目心實欲曹氏安,謬言:“君侯何苦若不可復忍數日中也!”欲使欽解其旨。欽殊不悟,乃更厲聲罵大目:“汝先帝家人,不念報恩,而反與司馬師作逆;不顧上天,天不佑汝!”乃張弓傅矢欲射大目,大目涕泣曰:“世事敗矣,善自努力也。”

可文欽是個大老粗,沒聽懂尹大目的意思,一路向南狂奔,跑到了東吳的地盤上。

東吳輔政的孫峻對文欽的到來十分欣喜,特地封文欽爲都護、假節、鎮北大將軍、幽州牧、譙侯。

09

相比之下,毌丘儉就沒那麼幸運了。

文欽戰敗後,毌丘儉深感大勢已去,也率餘部南逃,但到慎縣(今安徽阜陽市潁上縣)時,就只剩下弟弟毌丘秀和孫子毌丘重,其他人全跑了。

沒辦法,毌丘儉只能藏在水草叢裡躲避追兵。

卻被當地的一個叫張屬的平民撿了漏,一箭射殺。

毌丘儉的首級被傳送洛陽,張屬因此被封侯。

10

淮南二叛就此落下帷幕,可事情並沒有完。

從事後的結果來看,毌丘儉發動的這場討伐戰爭雖然失敗,但卻取得了“輝煌勝果”——司馬師平定淮南之後,因傷勢過重早逝。

司馬師有個重大的先天缺陷——

他只有五個親生女兒。

唯一的一個兒子司馬攸,是從司馬昭那過繼的。

司馬家的政治遺產,不可避免的向司馬昭傾斜。

而司馬昭在選擇繼承人的時候可就犯了難:

一邊是大兒子司馬炎,一邊是小兒子司馬攸,手心手背都是肉。

按宗法制度,司馬昭得選擇司馬炎;但司馬攸的聰明才智,是連司馬懿都會讚不絕口的。

何況,司馬氏的家底,都是老爹跟大哥打下來的。

如果冷落司馬攸,朝臣難免會說怪話,影響朝政的平穩運行。

但冷落司馬炎,司馬昭又辦不到。

最終司馬炎繼位。

司馬炎爲了使自己的白癡兒子司馬衷坐穩皇位,限制司馬攸,搞出奇葩諸侯王政策,最終導致了八王之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