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青春片拍成這樣,我絕不罵

“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

Sir這幾天一直在想。

不過不是那部電影,而是發生在當下的一場“夜奔”。

“青春沒有售價,××直達××”的句式,我們都沒少在新聞裡刷到。

舉個例子,一輛共享單車,奔赴川藏線。

但如果,是成羣結對的共享單車,聲勢浩大的大學生隊伍,從一個城市向另一個城市進發呢?

起初,媒體爲他們歡呼。

然後,一傳十十傳百。

還沒幾天,已經被叫停。

交通堵塞、安全隱患、單車堆積都成爲受到關注的話題。確實,突然興起的風潮,讓公共交通超出負荷,有必要進行熔斷。

但這結束了嗎?

今天的輿論對他們,好像只管“堵”,卻不過問“疏”。

沒有考慮過——

我們給他們留下了什麼釋放自我的出口嗎?

他們又能怎樣和逝去的青春道別?

Sir也並不鼓勵大規模夜騎,甚至,沒感受到其中有多少熱血,反倒是……

惋惜。

一羣本該是最有活力的年輕人,能想到最遠的冒險,也不過就是騎50公里去一個臨近的城市而已。

所以,這不是簡單的結束。

而是我們本該值得更多。

01

一場最小限度的集體私奔

無需懷疑,任何時代的青春片,主題都有關於迷惘和反叛。

《孔雀》。

姐姐騎着單車在小鎮裡飛揚,身後盛開巨大的、天藍色的降落傘花。

父母嫌她的“丟人現眼”,把她關在房間裡,認錯悔改。

《站臺》。

崔明亮背對着坐在單車後座上,展示着來自廣州的喇叭牛仔褲。

他成了父親眼裡不倫不類的流氓,而他夢想着衝出小鎮,擺脫和父親一樣的人生。

《陽光燦爛的日子》。

大院子弟騎着在黑夜裡也亮得發光的單車。

單車對於他們而言,是坐騎,也是打架工具,更是青春期的野蠻生長。

《法外之徒》。

三人行,衝擊盧浮宮,得意地把警衛甩在身後。

你很難用“正確”去框定每個人的青春。

甚至。

可以說,完全的正確,恰恰就是青春最大的罪過。

沒有去觸碰邊界,沒有去學習教訓,也沒有不顧一切地追求過什麼,就過早地與現存規則融爲一體,服服帖帖。

Sir沒有瞧不起這些大學生的意思。

只是,和Sir看過的大多數青春片相比,他們只能算是一場“最小限度的叛逆”。

比如。

他們沒有像許多視頻博主一樣,直達拉薩,或者奔赴“我的阿勒泰”。

僅僅是刷一輛共享單車,還得爲20塊錢斟酌一番。

再看。

爲什麼騎到開封?

其中一個原因是,河南地勢平坦,而且西高東低,這條路線是平緩的下坡,不費太多力氣。

以及,抱團。

不需要獨立決策,獨立承擔未知和風險,只要效仿別人的路線,和熟悉的人結伴。

看似反叛,其實仍然在尋求着安全感。

而我們熟知的電影裡,主人公們往往都自我得多,也決絕得多。

△圖源《荒野生存》

批評他們的擁堵,可以。

但也別忘了,擁堵的原因,是路徑的單一。

是什麼造成了單一?爲什麼不做別的選擇?何以會面對一個狹小的出口一擁而上?

02

青春,全是售價

經典案例了。

宣傳片《後浪》。

從一開始口碑爆棚,到後來風向調轉。

其實這條短片也沒說錯,自由,是真的——

在當今社會,年輕人可以去選擇衝浪、滑雪、潛水、跳傘,可以去學習一切的知識。

但。

每一種自由背後的售價,也都貨真價實。

爲什麼都去“夜奔”了?

如果他們也屬於後浪,那麼早就去衝浪滑雪了,早就分佈在天南地北了。

怎麼會密集地擁堵在同一截公路上?

魯迅說,世界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便了路。

而今天的年輕人面臨更現實的處境也許是,這個世界上的路太多了,太寬了,把世界都佔滿了。

還沒有路的時候,你尚有闖出一條路的自由。

但到處都是路的時候,你卻未必還有上路的資格。

“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

而共享單車,或許已經是爲數不多能負擔得起的勇敢。

當然,Sir說的享受世界,不全都指的是消費和玩樂,非要去衝浪滑雪纔算青春。

最值得享受的,其實是世界開放給你的權限。

再說一部看得我們熱血沸騰的電影吧。

《中國合夥人》。

高考了三次終於踏入大學校門的成東青,看到的,是一片朝氣蓬勃。

風華正茂的少男少女,在一起運動、嬉戲、聽講座、開讀書會……

可以當面打斷老師的發言,告訴他:“我不相信你說的,我會自己親自去實踐。”

成東青自己呢?

從貧困偏遠的西北農村走到首都北京,放到當下,妥妥的“小鎮做題家”。

雖然也感受到了自卑。

但整個社會沒有對他那麼嚴苛。

他教英語,開公司,美國敲鐘上市……正如電影英文名一樣,那是American Dreams in China。

甭管中國美國,這句話裡最關鍵的夢。

敢做夢,能做夢,夢能成。

哪怕是不務正業的《頑主》。

80年代,三個“盲流”,無業青年。

家裡人讓他們考編制、進體制,不幹;順着大流下海經商、賺大錢,不幹。

就要幹一點自己想做的事情,“3T公司”:

替您排憂

替您解難

替您受過

正是在他們的敢想敢做下,一個面向大衆的T臺搭了起來,無論身份、性別、着裝。

放到現在看,我們依然覺得,新潮極了、大膽極了。

而當時剛邁入而立之年、也稱得上年輕人的王朔則說,這部電影是想跟整個社會開個玩笑。

是啊,原來年輕人,是可以跟整個社會開玩笑,可以直言不諱出,“成熟”的大人所不敢說的話。

甚至是,可以犯錯的。

可以去犯錯、去發瘋、去懷疑一切、去打破規則。

是的。

物質上,《中國合夥人》和《頑主》的年代上不及今天豐富。

可是今天豐富的物質,是怎樣和你產生關係的呢?

大多數情況,可能只是在短視頻中,和那些的環球旅行、奢侈品包包、豪宅跑車,有着一面之緣罷了。

這個世界夠繁華了。

不過遺憾的是,繁華這東西,最欺少年窮了。

在《中國合夥人》裡,有一個片段。

鄧超飾演的孟曉駿,問同學們:

我想請大家用一個詞來形容我們這代人

在場的大學生,回答得五花八門,但朝氣蓬勃:

追趕、理想、衝動

自由、懷疑、霸蠻

孤單、渴望真誠

今天這個問題,也有請你回答。

03

發瘋,也是一種善意

一場說走就走的夜奔,並沒有人打算去破壞什麼。

而且不少人也在被他們鼓舞。

因爲我們或多或少也都被困在了自己的軌道了。

像是《猜火車》裡說的。

我要刮骨去毒 跟往事作別 痛改前非並選擇生活

我已經迫不及待

我會變得像你一樣

有工作 家庭 超他媽大的電視

洗衣機 汽車 CD機和電動開罐器

健康生活 低膽固醇飲食 牙科保險

房貸 過渡房 休閒裝 行裝 三件式沙發

做手工 競猜節目 垃圾食物 小孩 在公園散步 朝九晚五

擅長大高爾夫 洗車 挑選毛衣 跟家人共度聖誕節

根據物價調整的養老金 稅費減免 清洗排水槽

混日子 一眼看到死的那天

又或者《搏擊俱樂部》。

一切都很虛幻

事情都成了相同的拷貝

探索外太空會找到一堆企業

IBM星球

微軟銀河系

星巴克星球

今天一定是星期二

因爲他繫着藍色矢車菊領帶

於是今天。

“發瘋文學”流行了。

你或許無法完全理解發瘋文學。

但“發瘋”中,其實也體現出一種善意——

大多數的發瘋文學只是在網絡上蛐蛐,現實中唯唯諾諾,決不重拳出擊;

而且這種發瘋,其實是把自我從“常態”中剝離出來,暫時地喘息,唯一破壞的,不過是自己“正常”的形象罷了。

Sir不否認,他們集體的釋放,一定程度上填堵了。

可是,我們怎麼能轉頭就對他們報以這麼大的惡意?

今天在搜索欄出入關鍵詞,關聯出來的結果就是——

“被利用”,“被煽動”。

騎個車而已,也要扣這麼大帽子了嗎?

非要說利用和鼓動,究竟又是誰呢。

別忘了。

事情最初的起因,不過是三個女生一時興起,晚上想到隔壁城市吃一碗胡辣湯。

後來,在同齡人中流行起來。

清明上河園免收門票,歡迎大學生來打卡。

這時,大家的行動符合近年來的文旅熱、地方小吃熱、“破天的富貴給到××”的主流風向的。

而學生們,也被讚揚爲青春熱血,活力四射。

怎麼突然之間,他們就變成了任性自私、盲目從衆?

真的,還是珍惜這種最小限度、最剋制的“發瘋”吧,也珍惜這羣一聲令下,立馬聽從安排的年輕人。

別這麼大惡意。

因爲,我們本就欠他們一個可以自由“發瘋”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