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顧:夫妻在長江撿垃圾14年,18年政府補貼80萬,用途震撼心靈

2018年5月的一天,在湖北荊州長江邊上的一條小船上,跌宕起伏的波浪還是沒能掩蓋住船裡激烈的爭吵聲。

“你們兩口子願意這麼幹一輩子也就算了,何苦拖累兒子?”船頭站着一男一女,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盯着船艙裡的婦女。

“紅豔,你好好想想啊。”見婦女依舊不爲所動,男子收斂了口氣,苦口婆心地勸道。

被喚作紅豔的女子爽朗一笑,將船上的雜物一點點往外挪,與兩人擦肩之際,她張了口:“三叔,你別勸我了,我主意已定。”語氣雖輕,卻不容置疑。

三叔嘆了口氣,話鋒一轉:“那成,房子的事我就不提了。可慶兒好好在銀行上着班,你又瞎折騰什麼?”

紅豔跳上碼頭,伸手一抹頭上的汗珠:“叔,有句話叫子承父業。”

“呸!”三叔吐了口吐沫,恨鐵不成鋼地嚷起來:“這也算事業?你都快成外人的笑柄了!”

紅豔沒搭話,她的目光移到遠處,巍峨的青山中間,是滾滾東流的江水,落日餘暉爲一江碧水增添了幾分不一樣的色彩,綠水青山紅日,美得讓人心曠神怡。

“隨便他們好了。”紅豔緩緩說道。那些嘲笑她的人,永遠不會明白。

賺錢的營生

紅豔是地地道道的荊州人,出生於上世紀六十年代尾巴的她,最美好的童年記憶,莫過於站在長江邊上,看着來來往往的渡輪,雙手握成喇叭狀放在嘴邊,發出調皮的打招呼聲。

洗衣淘米、抓魚撈蝦……長江承載了她太多的生長片段,也陪伴她度過了整個少女時代。

2002年,已經成家當了媽媽的紅豔迎來了壞消息,工廠宣佈的第一批下崗員工裡有她的名字。回到家,看着正在上小學的兒子,性格直爽的紅豔只傷感了半天,就打算重整旗鼓,就在她的小賣部剛開起來,噩耗再度傳來。

丈夫陳景旭也下崗了,不僅如此,就在兩口子努力想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時,丈夫遭遇車禍,生命危在旦夕。

紅豔抱着家裡全部的積蓄走進醫院,好不容易把陳景旭從鬼門關裡撈出來。聽到醫生說,還需要第二次開顱手術鞏固治療時,她回到家看着苦心經營終於有點起色的小賣部,掙扎了整整一夜。

這可是他們全家賴以生存的根基啊,要是賣了,娃娃唸書的錢哪裡來?“媽,救爸爸要緊。”兒子陳慶看出媽媽的糾結,伸出手替紅豔捋順凌亂的頭髮。“你不是經常說,錢沒了還可以再賺,但是這個家一定要完完整整的。”

兒子的話點醒了她,三天後,她用賣店換來的十萬元換回了丈夫重新睜開雙眼。

得知爲了給自己治病,整個家一貧如洗時,陳景旭內疚極了。剛出了院,他就四處轉悠,不停和之前的同事聯繫,看看有沒有什麼謀生的路子。

“我這裡倒是有個門路,不過……”同事告訴陳景旭,在上海一帶的長江流域,飄着不少專門收垃圾的船,一船垃圾可賺上百元,就是活髒些人受累。

陳景旭回來和妻子一說,紅豔動了心。不過她有自己的盤算,都是撿垃圾,何必跑到上海,直接在荊州就行。她立馬跑去當地海事局瞭解情況,得知本地還沒人做這行時,她意識到,機會來了。

只不過,想要回收長江垃圾,需要購買船和皮卡車。經歷過一場浩劫後,家裡已經拿不出這筆錢了。紅豔深思熟慮後,提出想把農村老家的房子賣了。

“你爹媽能同意麼?”話才說出口,她就有些擔心,農村老人對房子的看重,她不是不知道。沒想到,公公婆婆對她的想法很支持,擔心賣了房子錢還是不夠,他們又找親戚借了不少錢,總算買完了所有裝備。

看着那條飄在碼頭上的小船,紅豔激動萬分。爲了圖個吉利,他們全家特意選了2007年元旦節這天下水,希望從今以後的日子都能順順利利。

誰曾想,剛上船沒多久,她就發現原來自己會暈船。看着妻子趴在船邊吐得苦膽水都出來了,陳景旭心裡也不是滋味。“你回去吧,我來弄。”紅豔擺擺手拒絕了:“那怎麼成?我沒事,吐着吐着也就習慣了。”

這原本是一句玩笑話,隨着出船的頻率越來越高,最後一語成讖。她的確慢慢習慣了,但新的煩惱又出現了。

轉變

真正開船進了長江,紅豔才知道,她印象裡清澈乾淨的江水滿是垃圾。

“你哪隻眼睛見到我丟垃圾了?說我污染環境,你有證據嗎?”過往船家對紅豔夫妻很排斥,拒不配合他們的工作。

紅豔只能拿出海事局發放的證件,一遍又一遍耐心講解政策,冷嘲熱諷幾度讓她委屈得垂淚,收到的垃圾散發出的惡臭更是讓她覺得這個錢實在是太難賺。

每當夜幕低垂,家家戶戶飄出了飯菜香,紅豔夫婦倆才頂着凜冽的寒風將船停靠在碼頭邊,扛着一袋袋沉重的垃圾往上爬,等皮卡車裝滿,才往垃圾轉運站駛去。

時間久了,她總感覺自己身上有股味道,那是水腥氣混合垃圾的怪味。兒子不理解,見父母滿身疲憊回到家,捂着鼻子跑開了。

“媽媽,你們能不能換個工作?”懂事的兒子不理解,世界上能做的事情那麼多,爲什麼非要收垃圾。“同學們問起來,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紅豔很想和兒子聊聊,可迴應她的永遠是沉重的摔門聲。

沒辦法,爲了生活,再苦再累也得堅持。紅豔給自己立了規矩,每天必須裝滿一輛皮卡車才能休息。這意味着她每天都要接受形形色色的人甩來的臉子。

一天下午,紅豔遇到一艘外地貨船,剛說沒兩句就被對方噴了個狗頭淋血。“我在這裡來來往往二十多年了,從來沒聽說過丟個垃圾還要收錢的!”老頭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話指着紅豔夫婦一直罵個不停。

陳景旭有些生氣,正打算找老頭理論,卻被妻子一把攔下。“大爺,這樣吧。錢我不要了,但這垃圾我還得帶走。”老頭有些懵,還有人免費清理垃圾這種好事?

只見紅豔爬上他的船,快速將一袋袋垃圾提到自己船上,對着老頭揮揮手說:“你走吧,大爺。”丈夫不理解,出船一整天燒了不少油錢,這趟免費了,今天豈不是本錢都賺不回來?

紅豔嘆了口氣,站在垃圾堆裡緩緩講述着自己小時候與長江的牽絆。“那時候江水是真的清澈啊,可你看……”她順手一指身旁的塑料垃圾。“老陳,這是養育了多少人的母親河啊。”妻子言語中的痛惜讓陳景旭大受觸動,也慢慢理解了紅豔對長江的感情。

小時候,她還能看到江豚躍出水面,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現在這樣的場景已經極難看到了。她有一個心願,希望等長江水乾淨了,江豚會再度出現,讓兒子也能看看那道美麗的弧線。

如果說一開始選擇這份工作是爲了活下去,隨着時間推移,紅豔終於明白,打撈垃圾於她而言不僅僅是賺錢那麼簡單,她想要保護長江,哪怕只有微不足道的力量。

辛苦,但甘之如飴

皇天不負有心人,船家們慢慢接受了紅豔夫婦的存在,有時候看到兩口子在打撈垃圾,還會主動把船上的垃圾拿出來,順道遞上幾十塊錢。

看着手上的一張張毛票,紅豔激動地直掉眼淚,大家總算是認可他們了。然而,每次回到家看到兒子陰鬱的小臉,她覺得應該讓孩子明白,爸爸媽媽到底在做什麼。

“週末要是沒什麼事的話,和我們出船吧。”兒子雖然不滿,但還是乖乖跟着紅豔來到碼頭。見母親費力地甩着繩子,有時候不小心砸到身上立馬紅腫一片時,陳慶心疼極了。

看着船上的工具,沒有一件做飯的傢伙,兒子好奇問道:“你們每天早出晚歸,怎麼做飯?”陳景旭掏出兩個饅頭,樂呵呵地說:“船上沒有電,也不能生火。我和你媽都是喝粥,要不就饅頭就着涼水將就一下。”

陳慶愣住了,陽光照射在一望無際的江面上,他突然發現原本滿頭烏黑秀髮的媽媽兩鬢似乎有些斑白,爸爸的模樣也憔悴了許多,心一下子就軟了。

“媽……”他的身高快趕上紅豔了,此刻卻依舊像個孩童,拉着母親粗糙的手,淚流滿面。

無聲勝有聲,兒子從此再也沒嫌棄過打撈垃圾這份工作,貼心的他擔心爸媽吃得不好,每逢週末就早起給紅豔夫婦做好可口的飯菜送到船上。

風吹日曬,爬高下低的辛苦日子讓紅豔清減了不少,也蒼老了許多,但她甘之如飴。因爲付出終於換來了回報,可在陳景旭心裡,卻覺得對不起妻子。

打撈垃圾這麼多年,陳景旭最害怕過的季節就是夏天,那些生活垃圾堆積在狹小的船上,散發出來的味道實在難以接受。他在駕駛艙還好,可妻子卻要和垃圾長時間共處。

尤其到了三伏天,船上沒有電,自然也不可能有空調,整個船艙像個蒸籠一般,走在夾板上都感覺很燙腳。到了風雨季節,飄曳的小船在一陣陣巨浪中顛簸,隨時都會有被掀翻的風險。

夫婦倆擠在駕駛艙裡,渾身上下都溼透了。看着別人家的媳婦每天穿漂亮衣服,不用受風吹雨打的苦,自家媳婦卻起早貪黑與垃圾爲伍,在暴雨天中弄得狼狽不堪,陳景旭很是難過。

紅豔看出了丈夫的心思,笑着安慰道:“別難過,想想看,咱倆做的事多有意義啊。”雨過天晴,她走出駕駛艙,看着藍天白雲下的長江,忍不住感嘆:“老陳,我們是苦了點,可做的事都是在造福子孫後代啊。”

他們十餘年堅守在長江上,看着荊州附近水域的垃圾一年比一年少,感受着過往船家的變化,紅豔覺得吃再多苦,也是值得的。

2018年4月,隨着政府出臺了一系列保護長江的措施,這對夫婦也迎來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時段,政府補貼了80萬元。

爭吵爆發

按照政府統一分配,紅豔夫婦被安排到沙市區,之前的小船已經無法滿足現有的工作量,他們需要更換成長31米、寬6米、載重100多噸的新船,買船費用大致在150萬元左右。

看到國家的好政策後,紅豔很開心,可陳景旭笑得卻很苦澀:“就算有補助,還是有70萬的缺口,咋辦?”

紅豔沒說話,看了眼剛剛下班回到家的兒子。陳慶三十出頭了,爲了讓兒子談婚論嫁無後顧之憂,夫妻倆省吃儉用給他置辦了套房產,那套房子以市場價來算的話,大概值30多萬元。

“慶兒暫時還沒談女朋友,要不……”見妻子說着拿出了房產證,陳景旭突然變得很激動,站起來攔住紅豔,搖搖頭說道:“不成!”

他們夫婦苦了小半輩子,十多年耗在長江上收垃圾,造福後人的事固然是好,可兒子的終身大事也同樣重要。

結婚多年,丈夫對紅豔一直百依百順,一向很支持她的決定,可這次在賣兒子婚房的問題上,兩人出現了分歧。

丈夫的反對尚在其次,家裡親戚知道紅豔要賣房的消息後,紛紛炸了鍋,輪番上門勸她不要犯傻。

“你在長江上幹了這麼多年,怎麼就沒點積蓄呢?”長輩不理解,按理說紅豔兩口子起早貪黑日日飄在長江上,回收垃圾也能賺到不少錢,怎麼這麼勤快的人卻要淪落到賣兒子的婚房。

紅豔沒吱聲,陳慶看不過去站出來解釋:“媽媽也不是每次都收費的,大家出來討生活都不容易,有時候他們是貼着本在幹。”

親戚無奈地搖搖頭,回收垃圾這麼苦的事,虧着本也要幹,這不是傻子嗎?

丈夫不支持,親戚不理解,就連自己的老母親也提出了不同的意見。

老母親被紅豔安置在荊州石化公司那幾間廢棄的老出租房裡。得知女兒又要賣房,她拖着年邁孱弱的身體來到碼頭,拉着紅豔的手,心疼地說:“豔兒,當初你和我說,撿垃圾是爲了餬口,怎麼撿了這麼多年,連個養老錢都沒有?”

紅豔嘆了口氣,緩緩說道:“媽,小船維修需要錢,做了這麼久,皮卡車也換了三輛了。”母親一聽,眼淚瞬間掉了下來:“你頭髮都白了,把房子賣了以後豈不是連個遮風擋雨的地方都沒有,你圖啥啊?”

紅豔泛起一陣酸楚,到底在圖什麼這個問題,很多人都問過她,她該怎麼回答呢?爲了保護長江,造福後世?她的確是這麼想,不見得誰都能懂。

堅守

好在還有兒子慶兒,整個家族一片反對浪潮裡總算有了不一樣的聲音。陳慶支持媽媽賣房,哪怕這個決定很有可能會影響到他未來的生活。

“我能賺錢,媽媽爸爸吃了那麼多年苦。房子賣了不要緊,我以後還能再買個新的。”兒子一錘定音,紅豔拿着賣房後得來的錢,又借了不少終於換了新船。

新船條件好了很多,不僅有廚房、臥室等生活區,還安裝了空調、吊機和污水艙。紅豔再也不用扛垃圾袋了,先進的設備讓她省心不少。

最關鍵的是,回收垃圾過程中產生的所有費用,一律由政府出錢,紅豔每天只需要運送垃圾到監管部門,根據垃圾數量領取報酬就成。

做着樂意開心的事,還得到了政府的全力支持,紅豔夫婦日子越過越紅火。她和丈夫的事蹟也漸漸廣爲人知,2019年,他們榮登“中國好人榜”。

拿着沉甸甸的榮譽,紅豔又有了新的想法。她一直想讓陳慶跟着他們一起收垃圾,這想法親戚們都知道,只是不清楚兒子到底是怎麼想的。

深思熟慮後,她向兒子張了口。“一開始我們就想着賺錢,後來才發現,這事功在當代利在千秋。慶兒,這難道不比在銀行上班有意思嗎?”

在她的動員下,陳慶通過考試拿到了船員證,這意味着他得放棄優渥穩定的工作環境,從此過上漂泊江面的辛苦生活。可當他看到爸媽樂呵呵的模樣,之前的擔憂全部煙消雲散了。

14年時間,紅豔夫婦總共打撈了一千多噸垃圾,倘若沒有他們堅持不懈做這件事,恐怕長江將不會是如今的模樣。

她已經52歲了,看着夕陽西下,水鳥在江面嬉戲的美景,聽着渡輪發出長長的鳴笛聲,頓時渾身充滿了力量。她還要繼續幹下去,一直到無法出船的那天。她也不擔心這份事業會就此中斷,因爲越來越多人蔘與其中,他們並不孤獨。#圖文萬粉激勵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