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人總動員 李澤湘和他的門徒

綜合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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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器人總動員 | 李澤湘和他的門徒

鄭玥2021/12/18

摘要

過去 40 年我們靠人口紅利,未來 40 年,靠工程師紅利。

作者 | 鄭玥編輯 | 衛詩婕

那個下午,哈工大深研院外,一位創業者在等他的老師下課。

創業者叫汪滔——今日在消費級無人機行業佔據統治地位、估值超過 1600 億、年營收超過 200 億的大疆的創始人。那時公司剛剛成立一年,遭遇了危機:離職的人拿着大疆的產品在外面生產銷售。汪滔想去告他,律師要價 70 萬——汪滔沒有錢。

兩小時後,老師下課了。老師給了汪滔一筆錢,還引薦了哈工大的第一屆研究生,這批學生在大疆的早期階段發揮了重要作用。12 年後,這對師徒獲得了由 IEEE 期刊評選的 Robotics and Automation Award(自動化領域內最高獎項),老師的名字叫李澤湘。

2014 年,李澤湘(參與出資)創辦了松山湖國際機器人產業基地(XbotPark 機器人部落),並憑藉部分在大疆的早期股份,在新建的基地中持續投入。

從深圳寶安機場出發,大約半小時車程,便可到達東莞的松山湖區。XbotPark 坐落在這裡。2009 年,李澤湘曾想以深圳科技園爲圓心,在周圍一小時車程內爲一些創業公司尋找合適的新腹地,創辦創業園區。一路上,他被松山湖的旖旎風光吸引。

如今這裡被西方稱爲「Hollywood of makers」,極客天堂。東莞擁有全面迅速的供應鏈。松山湖毗鄰的幾個鎮各有不同的供應特點:寮步有最大的二手車城,大朗是最大的毛織城,鳳崗是五金城,樟木頭是電子城。

東莞政府也給基地提供了最大便利。在基地大樓裡,東莞科創局設了一個茶室,每週二主動上門——從工商註冊、銀行開戶、工廠尋址、裝修,大小事務一應俱全——這一切都是爲了讓初創公司只專注於「該做的事」。

松山湖俯瞰全景

從高空俯瞰,8 平方公里的松山湖面像一個孕育着生命的母體,它的周圍,已孵化實體 60 餘家實體,包括 50 多家創業企業和 10 多支創業團隊,總產值超過 19 億。

李澤湘曾發起松山湖 50 公里徒步,這個傳統被保留下來,如今基地每年都會組織。他喜歡徒步,熱愛爬山,接近他的人形容今年 60 歲的他有赤子之心:「背一個很破的雙肩包,白襯衫、工裝褲,像一個老師傅,不像科學家。」

松山湖機器人基地科創訓練營中,李澤湘(右一)和同學們一起徒步 | 圖片由李澤湘本人提供

他也是一位成功的工程師創業者。1999 年,他在港科大任職期間創立的固高科技,仍是目前中國市場份額最大的運動控制器供應商。通過創辦固高,李澤湘對於產業發展需要什麼樣的人才,有了深刻的認識:「大學研究必須對產業的發展產生影響,才能顯現出大學的意義。大學裡最重要的成果應該是學生,而不是論文。」

作爲 1978 年的高考應屆生,李澤湘曾經留美。在卡內基梅隆大學拿到電機工程與經濟學雙學士學位後,他繼續在伯克利完成碩士、博士學業,在 MIT、紐約大學工作並取得教職。「硅谷之父」斯坦福大學工程學院院長弗雷德裡克·特曼當年鼓勵師生創業的決定,讓斯坦福科技園成爲硅谷的早期雛形——這對李澤湘影響至深。他因此希望「回國辦一所大學」,推廣「產學研體系」。

夢想曾在 2011 年經歷過一次失敗。爲了創辦一所理想的中國大學,李澤湘曾自發加入南科大(中國南方科技大學),兩年後,他與港科大另外兩名教授宣佈退出,並在《南方週末》發起一封聯名信《要改革,不要口號》,言辭頗爲激烈,直指南科大的教育改革問題。

十幾年間,幾番和高校的合作後,今年,他主導籌建的「深圳科創學院」接收首批學生,李澤湘仍然在推動他心中的新工科教育體系構建。他說,「創業是可以學的。」

最早在港科大的實驗室,李澤湘開設了一門課程,並將其與需要做 8 個月的機器人比賽相結合。那就像微縮版的創業。課堂上,學生們學習有關團隊合作、系統設計等方面的種種知識。課堂外,李澤湘帶着學生到深圳的華強北買零件、製作印製電路板、做模塊設計、進行機械加工。過程中,學生們接觸到了深圳整個產業的生態環境和製造業供應鏈。

前不久,極客公園與李澤湘進行了長談。在企業家、學者、投資人等諸多身份裡,他毫不猶豫地將自己定義爲「老師」。

他的學生潘宗良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說,即便大疆如此成功,李也沒有一味推崇工科學生創業。「他覺得一個人要有主動思考擇業的思維,而不是被生活或者主流推着走。當然,他覺得每個人都應該去試一下創業的過程,如果覺得不適合,可以加入別人的公司。」

但是他推崇每個人都有一顆創業的心。在 XbotPark,李澤湘試圖營造一種像家庭一樣信任、寬容失敗的氛圍。「他從不輕易否定,我見過這麼多師兄弟,每個人做的事情都不一樣,但只要學生不放棄,李老師永遠是一種支持的態度。」

前採中,李澤湘反覆提到一個觀點:中國的教育等待一場深刻的變革。他的辦公室外掛了一張珠峰攀登圖。他說,孵化已經從大本營到前進營地了。教育還在從拉薩去大本營的路上。

就像走夜路,你一個人會很害怕,兩三個人或三五個人一起,然後再給你一個手電筒,一個打狗棍,你就不害怕了。我們也在吸引更多人,不斷把走夜路的經驗傳遞給他們。

01 先工程師精神,後商業價值

極客公園:我們今年的 IF 大會請了沃茲尼亞克開場,聊了他心中的工程師精神,您怎麼看沃茲?

李澤湘:我博士畢業那年,沃茲跟我同一屆參加伯克利電機系畢業典禮,我拿的博士學位,他拿的本科學士學位。但在中間他輟學了,然後創辦了蘋果,之後又回去把沒修完的課修了。但是他好像最後一門課考試沒過,系主任說他能創辦蘋果,說明他還是個不錯的工程師,就放了他一馬。

極客公園:他是一個典型的工程師嗎?你怎麼理解工程師精神?

李澤湘:像沃茲這種工程師是非常稀缺的。在我們現在的體系裡,往往是爲了掙錢做一個馬馬虎虎的東西,差不多就可以了,掙錢可能是首要的。

很少能做一個在工程標準之上的,很極致的東西。達到這個高度的就很少了,實際上汪滔、峻彬、銘鈺他們就蠻符合這樣一個特點。

極客公園:追求工程師精神和追求商業價值之間有沒有衝突呢?怎麼理解這二者的關係?

李澤湘:在追求極致的工程標準之上,把一個東西做好,後面慢慢要持續下去,它還必須得有商業的應用。這是一步一步實現的,不是第一步就想到要去掙多少,有多大的商業價值。

如果你不是一個好的純粹的工程師,你的專業體系搭不起來,是撐不住腳的,遲早都會塌掉,哪怕前期能掙到錢。

IF 2022 現場,李澤湘教授與極客公園創始人張鵬對話

極客公園:也有很多沒有處理好工程師精神和商業價值之間的關係的公司。

李澤湘:波士頓動力的 Marc Raibert 就是我在讀大學,還有在 MIT 做博後的老闆。

他具備很強的工程師特徵,很有極致精神。他做的東西很極致,很震撼,但是很遺憾,商業上沒那麼成功。所以商業化的思路也是必要的。

不過我依然認爲工程師先要做出極致的產品,再考慮商業價值。

極客公園:一旦你成爲創業者,要面對團隊、投資人、股東,面許多顧慮與追求極致之間或許會有衝突,這時創業者應該如何思考?

李澤湘:本質上,工程師在面對複雜性的時候,往往有辦法把它簡單化。

看起來做 maker 和做創業者是兩回事,其實都需要運用工程師精神,把一些看似不可能的任務,make it happen(使它實現)。需要學習、克服困難、做到極致。

公司本身也是一個產品,需要運用工程思維和工程師精神去打造。這個產品可能會歷時幾十年,甚至用你的一生去打造它。

極客公園:所以簡單本身就是一種偉大,工程師精神並不僅僅是追求工程技術上的極致是嗎?

李澤湘:簡單本身就是一種偉大。工程師精神並不只是事事都做到極致,也不是簡單狹隘的編程能力、工程能力,而是一種思維。這也和很多理科優秀的人能夠創造非常了不起的公司有關。

02 未來 40 年要靠工程師紅利

極客公園:我們都看到了沃茲與喬布斯的完美配合,喬布斯身邊從來不缺追求極致的工程師,這樣的人才充分嗎?

李澤湘:硅谷從來不缺這種人。美國硅谷 berkeley 、Stanford 、 MIT 這些一流的大學有很多,確實有一批非常追求極致的工程師。這個是一個美國的特點,也是我們的一個嚴重的不足。

極客公園:像汪滔一樣的中國的工程師充分嗎?中國現在工程師數量和質量特點是什麼?

李澤湘:我們的教育從體量上很大,每年畢業上千萬的大學生,可能三分之一以上都這個理科,一半以上都是理工科。但是真正具備工程師精神和能力的少之又少。

李澤湘教授(右一)指導汪滔(右二)和宋健宇(右三)完成無人直升機飛越雅魯藏布大峽谷實驗 | 香港科技大學

過去 40 年我們靠的是人口紅利,靠的是民工,以及農民企業家。未來的 40 年靠什麼?靠工程師紅利。

當下的中國產品已經不只追求性價比了,接下來需要真正的創新,需要對世界有影響力的產品。這就需要一大批真正具備工程師精神的人才。我們的理工科學生多,並不意味着我們就有這個紅利,我們的高等教育,大學工程教育需要根本的變革。

所以工程師培養不止是值得關注,而且是我們國家未來 40 年可能最重要,也許是唯一的支柱。

極客公園:在過去這幾十年的科技發展裡,對於工程師的能力的需求是不是也有變化?那什麼東西是貫穿其中不會改變的?

李澤湘:不變的是追求極致後,把一個東西做出來的喜悅感。push 工程師的動力不會變。代碼別人寫 100 行,我用 10 行就解決問題,我可以用最少的零部件實現一個功能。

工程師能做得比別人好,能把靈感變成現實,就能從中獲得極大的滿足感和成就感。

極客公園:變化的東西是什麼呢?工程師精神這個詞的歷史含義和當前含義有什麼不同?

李澤湘:外部的世界變化了,complexity(複雜性)越來越大。以前工程師可能是自己搗鼓折騰,可能寫個 1000 行代碼,現在可能你要寫個一萬、十萬行,甚至更多。零部件 PCB(印製電路板)原來兩層,現在可能要幾十層上百層,還有金屬的加工精度提高等等。

現在,你要上火星,做電動車,飛行汽車,無人機,工程的複雜度都比以前變大很多。在這種情況下,你不可能單打獨鬥了,需要一個更大的團隊。所以工程師還要考慮如何經營管理一個團隊。

同時用戶體量也不一樣了,產品要給更多的人用。以前考慮功能,現在更多要考慮用戶和供應鏈。

這些都是在新的變化中對工程師提出的新的挑戰。

IF 2022 現場,李澤湘教授與極客公園創始人張鵬對話

極客公園:您 92 年回國到現在 30 年了,您如何總結這 30 年內,我們國內的硬件創業?

李澤湘:這 30 年製造業發展有幾個重要的階段。

一是代工時代。最初是低端產品的裝配加工,後來圍繞着消費電子智能產品,從功能機到智能機到電腦,做國外的蘋果,惠普,三星這些高端產品的代工。到今天這還是我們製造業很重要的一個組成部分。

二是山寨時代,上世紀 90 年代到 90 年代末。華強北能買到各種元器件,外面有的東西都能快速山寨。質量差一點,但價格低很多。但這個很快就被蘋果給幹掉了。隨着華強北的租金越來越貴,這些產業也都退出了歷史舞臺,華強北也變化妝品一條街了。

第三個階段叫轉型時代,一些原來做代工、貿易和銷售的,通過在供應鏈的快速整合,學習和模仿,加上一些微創新,誕生了草根派的創業。

華爲,中興,邁瑞等,都是從貿易開始,一步一步轉型。這些創業者創業年紀大概在 40 歲以上。積累了第一桶金以後,在技術上很勤奮地下功夫,資源整合能力很強,學習能力很強,且快。他們也是目前大灣區製造業的標杆。

但他們 40 多歲開始創業,一大家子人指着他,冒險精神可能不足。而 C 端產品對創新的要求很高,失敗率也高很多。創新不足,使得 B 端芯片、材料、設備它的創新空間也都受到很大的影響。這是我們製造業整體結構性的一個問題。

再接下來,近年大家開始談論一些學院派的創業者。20 多歲開始,有國際化的視野背景,有擅長的技術,進入 C 端領域,有一些顛覆性的創新。

大疆也好,雲鯨也好,創業者的創新能力越來越突出。跟國際同行比,中國創業者以前是朝上看,現在能夠平視這個世界。也許因爲大灣區的這些供應鏈資源,中國市場的規模,他們還有幾分小驕傲。這是我眼中的中國的未來。

極客公園:我們這次大會在深圳,XbotPark 也在東莞。爲什麼選擇大灣區?這裡對硬件創業有何加持?

李澤湘:一個消費電子產品通常會有上百個零部件,每個零部件你可能需要貨比三家,就得有兩三家供應商吧?一個地方能不能找到 300 多家供應商,這是第一個要求。

第二個要求是,這些供應商他的響應速度有多快。因爲今天的傳播效率,比如在波士頓誰有個好的 idea,半個小時後可能深圳也就知道了。

所以產品迭代速度至關重要。戴森一款產品迭代 5000 多次,一般的產品至少也迭代上百次,速度快,成本就低。如果能夠比別人快 10 倍,成本就是別人的 1/10,質量還能有保障。這些都是你能夠勝出的關鍵要素。

除了上面講到的,你能在這裡找到各種你需要的人才:焊電路板的,管理供應鏈的,物流的、或者是裝配的。

這其實就是大灣區最大的優勢了,我確實覺得這裡更像一個硬件創業的綠洲。

所以國外給這裡的暱稱叫 Hollywood of makers,硬件或者是極客的天堂。

03「市場不能等特斯拉1 萬億美元市值才歡呼」

極客公園:在今天,國內國際都有很大市場,創業者應該站在全球思考,還是應該紮根國內?

李澤湘:大疆是從美國市場切入,在國際上打造品牌,再回中國的市場,出口轉內銷。雲鯨是從中國市場切入,然後再往外走,內銷轉出口。

今天在中國雙循環這樣的大背景下,創業者有更多的選擇。中國有快速崛起的高端消費羣體,有他們獨立的判斷能力。並不是國外都接受了他們才接受,他自己喜歡就願意買單。

至於要從國外出發還是從國內出發,更多在於你更瞭解哪個市場的消費者的特點和痛點,繼而選擇在哪裡發揮你的優勢。

極客公園:汪滔說他特別認同喬布斯那句 Ultimately it comes down to taste.(最終由你品位決定)。今天 C 端產品創業者必須面對的審美問題,怎麼拆解其中的構成?

李澤湘:C 端的產品是面對消費者的,消費者爲什麼要這個採購你的產品,會有幾個因素。

首先要在功能方面解決他的問題,同時消費者購買東西有時是不理性的。他什麼時候會不理性?就是他對這個東西有認同感。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是當你看過好的東西以後,你不會再對那些不美的東西感興趣。所以今天的消費者跟三四年前的消費者很不一樣。什麼產品能夠得到他的認同,得到他的喜愛,至關重要。

在內地我們叫設計師的,在蘋果它叫做 design engineer(設計工程師)。所以設計師也是工程師,工程師也是設計師。

有一年港科大跟中國美院合作的一個暑期項目,我給他們佈置了一個飛行主題的任務。所以後面有一批美院的學生加入了大疆,對大疆的審美應該有很多幫助。

剛開始大疆做飛控,那談不上什麼美,主要體現功能性。當然汪滔家裡也有畫家,所以他也有機會把設計藝術跟工程融合。到今天大疆的產品是有口皆碑的,也塑造了大家的審美。

在 XbotPark,科創訓練營一直強調,要有各個不同專業的學生,我們跟廣美、同濟、香港理工、中央美院、清華美院有一系列的互動合作,來培養創業團隊。多學科的深度融合,才能做出又好用又美觀的東西。

極客公園:iRobot 在整個機器人行業的發展歷史當中,是開啓家用機器人時代和行業的公司,但有人說其他後來者也可以做到一樣的水平,你怎麼看?

李澤湘:不能這麼講,iRobot 是具備很重要的原創性的。不能在別人定義了產品以後,你只是 me too 或價格低一些。

我和汪滔,以及 Rodney Brook 都獲得了 IEEE Robotics and Automation Award,這是這個領域最大的獎勵。Rodney 是最年輕的美國工程院院士,被譽爲是最聰明的 50 個人之一。

李澤湘領取 IEEE Robotics and Automation Award

但 Rodney 後面又賣掉了(iRobot)股票,辭掉了 MIT 的工作。他敢於放棄他的這些成功,消失了五年,出來創辦協同機器人公司,是因爲他看到了一個新的趨勢:他在東莞工廠裡面看着工人裝配時,想到當時是美國的創新、中國的製造再回到美國銷售,但是有一天中國製造不再便宜怎麼辦?所以他做了協作機器人還有 Rethink,儘管 Rethink 最後又失敗了。我們也都很有互動,當時好多中國公司都想去收購 ( iRobot )。

這也是工程師的精神,商業是放在次要點。當然我們希望一個產品能兼具商業的成功,但那是可遇不可求的。

極客公園:在中國,大家會看市值。

李澤湘:所以這就是我們出不了偉大公司的一個很重要的因素,以金錢以市值去衡量,而不是看他在技術和產品上的創新。

雖然看起來別人都把 iRobot 當反面案例,但從中我們能看到他不一樣的東西,是工程師精神在發揮作用。

從社會氛圍來講,在創新的時候,不只是工程師們要努力,我們也期待這個社會有更支持創新的價值觀。

你不能等到 Tesla 1 萬億美元市值的時候纔去歡呼,你要在他入不敷出、九死一生時就爲他歡呼。這是我們這個社會要追求的。

04「我是一個老師」

極客公園:XbotPark 很多都是從大學生創業團隊做起,一般的投資機構都不太敢投學生創業,你們爲什麼這麼相信這幫年輕人?

李澤湘:學生團隊雖然沒有經驗,但是有更多想象力、創新能力和學習能力,他能夠走得更遠,固執己見的情況要少很多。他們沒有太多的慣性或是自尊要維護,失敗就失敗了,更容易面對現實,所以有句話叫做創業要找這個 fail-fast(感受快速失效,java 集合中的一種錯誤機制)。

第二,通過協助學院派的創業者去做事,我們能夠樹立更多的榜樣,能夠激發出更多的這種人羣,畢竟今天這種人羣還是極少數對吧?就像美國講我們 we need many more Jobs(我們需要更多喬布斯),同樣我們需要更多學院派的創業者,現在是遠遠的不夠,we need many more(我們還需要更多)。

再一個,我們希望通過這些案例去探索,我們的教育到底該怎麼去發展迭代。說句實話,我們的教育有很大的問題,如何去改革改進?實際上大學生的創業實踐是檢驗這個改革的一個最主要,但也不唯一的手段。

極客公園:從學生到創業者如何轉化,有什麼例子嗎?就像波士頓動力 40 多年,到現在也不是個商業上太成功的案例,中間也被來回賣了很多次,你怎麼看待它?

李澤湘:比如說這次也來到大會的歐卡智能和本末科技。本末的創始人張笛最早是北理工的本科生,是我到北理工去宣傳推廣硬科技創業時認識的,他後來來到港科大。他在讀書的時候就喜歡折騰,在港科大發明瞭一個小傢伙,一個可以用 javascript(腳本語言)可以實現站立、倒立的機器人。最後賣給一個研究所,掙了幾十萬。

後來他在松山湖創辦了一家小公司。他一直想做一個純粹的工程師創業,想做一個很酷炫的東西。當然了,他們在不斷的折騰中,會逐步在工程師的基礎上升華成一個真正會去考慮商業應用的公司。

實際上有不少創業最後不怎麼成功,都是由於沒能從工程師思維昇華到創業者思維。

像波士頓動力做了一個叫好不叫座的產品,很多人驚訝於它工程師的創造力和想象力,但是沒賣幾臺產品也沒掙到錢。我問創始人你後悔不後悔?他說他不後悔,因爲他作爲一個工程師首先經歷了整個全過程。

他確實一直沒有碰到好的搭檔。當時我們有幾個學生教授投奔他,但是最後都沒辦法,跟他相處下來都離開了。

極客公園:我們通常說商業組織更像行軍打仗,爲什麼強調 XbotPark 是一個 family?

李澤湘:因爲創業者要能夠快速成長,要把前面的人犯的錯誤,走過的路,踩過的坑都淌過了。只有在一個很放鬆很開放,互相之間沒有任何隔閡的情況下,好像一個家庭,什麼都可以聊,才能夠並行試錯,同步提升。

極客公園:你更願意用哪種身份來定義自己?

李澤湘:是個老師。只是從事教育這個動作,有學校的一部分,有校外的一部分,有產業的一部分。根本上來講,我只是個從業者,希望探索一個地區甚至一個國家的科創生態體系要如何構造。

李澤湘在 XbotPark 講課|機器夢工廠公衆號

極客公園:很多人認爲創業者很難被「教」出來,老師能對創業者起到的作用是什麼?

李澤湘:有大量的這個數據表明,人的創新能力是能夠被激發的。編程,是學,去做硬件,也是學。怎樣融資,是學。如何管理,也是學。當然天分悟性也是必不可少的。中國具備天分有悟性的人很多,但是絕大部分人的潛能沒有被發現,可能就被埋沒了。

老師站在一個課堂裡,面向學生灌輸,這已經是工業革命時代的做法了。在今天這個信息時代、智能時代已經完全不匹配了。這對我們每個人都是一個挑戰。

我認爲的老師更接近於一個伯樂,一個激發者、引領者,要創造一個環境,激發這羣人,幫助這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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