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冊頁

張行方

田 野

秋天,太陽越來越溫和。沿一條田間小路,我走進秋天深處。空氣中瀰漫着草木的氣息,大地上鋪滿金黃的落葉。晴多雨少的季節,植物的汁液停止流動,收穫的窗口期悄然開啓。

萬物奔赴金秋的盛典。一排排紅高粱高擎火炬,從天邊逶迤而來,浩浩蕩蕩。玉米的隊仗步履整齊,英姿颯爽地接受風的檢閱;風吹過,秸稈輕搖,葉子簌簌作響。平原上的村莊,像小船駛入金黃的稻浪。

一隻大鳥撲棱棱飛出,時間的樂隊,再一次奏響天籟的交響。空氣裡不時有豆莢炸裂的脆響:黃豆、綠豆、爬豆、芝麻,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彈射出去,籽粒飛散。眼前有螞蚱飛過,詵詵兮,振振兮——幾千年未變,不緊不慢的吟唱,匯成生命的樂曲。

天空湛藍,白雲遼遠,天地之間更加空曠。麻雀成羣結隊,飛起又落下,從這個秋天,飛往下一個秋天。

在秋天,田野變得豐富,一切各歸其所。這是交接的時刻。時間彷彿靜止了,像一場交響樂的停頓——一個樂章剛剛結束,而另一個,即將開始。

果 園

秋風颯颯,木葉簌簌,果園裡越來越疏朗。葉脈裡的水渠越流越緩,此時,已幾近乾涸。原本濃綠的葉片,變黃,捲曲,枯乾,漸漸失去油漆般的光澤。

幾乎所有的果實已經定型。彎垂的枝條伸向大地,像米勒《拾穗者》中那些勞作的手臂。

在膠東半島,最浩大的是果樹的隊伍,數不清的果實綴滿枝頭。紅豔豔的蘋果、黃澄澄的柿子、紫瑩瑩的葡萄、金黃的梨、火紅的山楂、咧嘴笑的石榴和板栗……果實沉甸甸的,香氣四溢。

採摘的季節,也是醞釀的季節。空氣裡散發着誘人的香氣,清甜,香醇,豐腴,分不清是果香還是酒香。

小路蜿蜒,連接起果園與遠方。快遞車輛往來穿梭,一個個遙遠的地址,帶來源源不斷的動力和希望。

山 林

秋天,風調轉了方向。涼意從高處流瀉下來,化作一股股霜氣,在山林間彌散。

夏天的山林是清一色的青綠,而到了秋天,樹與樹的不同便顯現出來。不同的植物羣落,呈現出絢麗多彩、層次分明的色調:火紅的黃櫨、五角槭,暗紅的樗樹、鹽麩木,明黃的銀杏、槐樹,淡黃的鵝掌楸、山核桃,枯黃的橡樹、桲欏……大自然是最精湛的山水畫大師,又到了它施展丹青技藝的時候。一雙看不見的妙手,盡情塗繪着北方的秋天。

天地清曠。近處的山林在後退,一天比一天幽遠。遠處的山影卻更近了,像靛青色的屏風,層層疊疊排列到天邊。山幽林深,收藏着落葉和種子,也積蓄着年輪和力量。

落日熔金,餘暉把山脊染得通紅。這是天地間的壯美,斑斕而又安靜。

開 海

黃海和渤海開海了。

漁港裡的船早已按捺不住興奮。鞭炮聲中,休漁期的綵綢揭下,千帆競發,如脫繮的野馬,奔向蔚藍色的海洋。

浪花飛濺。漁船屬於大海,就像駿馬屬於草原。船與浪久別重逢。

伏季休漁,是人們與大海訂立的契約。沉澱了一個夏天,海水變得更加清澈。夏天的海是遼闊的產牀,有許多秘密在其間發生——無以計數的生命,悄然進行着生命密碼的轉換。

秋天,這些轉換已完成。海風輕柔,水波澹澹。一排排箱籠,一串串浮球,是海島人寫在海上的詩。現代化的海洋平臺、智能網箱,宛如碩大的糧倉,矗立在廣袤的藍色牧場上。

落霞映天,漁舟歸航。滿艙漁獲,讓漁船吃水很深。大海再一次獻出水中的果實:閃着銀光的鮁魚、刀魚、黃魚,緩緩蠕動的刺蔘、紫海膽、皺紋盤鮑,正值肥美的梭子蟹、對蝦、櫛孔扇貝……

夕陽收起最後的餘暉,浪花低語。一輪明月,靠在大海的胸膛上,靜靜感受歲月的呼吸。

《 人民日報 》( 2024年10月16日 20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