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團啓示錄:羅馬線式戰術的進化選擇

在古代世界,方陣戰術或者方陣體系是各大文明的普遍選擇。從蘇美爾的禿鷲碑中,就可以看見最早的步兵方陣。

方陣編隊要求軍隊擁有連續大縱深的排列。通常以整條戰線面對敵人,戰線不同方向配置輕步兵、騎兵乃至戰車等不同兵種。根據不同的情況進行戰術選擇,但整個戰術體系基本是一線的。

方陣編隊比起沒有陣型的戰團更加先進。當然,實際作戰中的蠻族也曾擊敗過正規方陣部隊,但這類條頓式衝鋒顯然更依賴蠻族尚武天性和大量人數。

古典方陣的巔峰,無疑是腓力二世發明的馬其頓方陣。這種步兵方陣體系結合騎兵使用而產生的“錘砧戰術”,在亞歷山大大帝的手中得到了華麗的展現、他帶着40000多人征服波斯。後起的羅馬將領們也紛紛以大帝爲榜樣,追求永恆的榮耀,連暴君尼祿都曾仿照馬其頓風格建立新軍團。

馬其頓式長槍方陣 幾乎從未被正面擊破

然而,當我們把目光投向大帝最著名的高加米拉會戰,就會看到大帝在方陣後排佈置了一排輔助方陣:

此戰中,馬其頓左翼與中央方陣間出現缺口。大流士的波斯、印度和帕提亞騎兵趁機突破,一直衝進後方的臨時大營。但亞歷山大事先安排的後排方陣,及時趕到併發揮了預備隊作用,將侵入者全部驅趕出去。

高加米拉之戰中的雙方機動

事實上,從亞述時代的王家禁衛部隊開始,到波斯人的不死軍,預備隊在古代軍隊中早已出現。他們在戰役中扮演救火隊的角色,也是將領手中的關鍵力量。這種預備隊的思想,後來還會啓迪羅馬人的線式戰術。

早期的羅馬人和周邊族羣並無什麼戰術並差別,大體上仍屬於舊方陣體系。根據Dionysius與Plutarch的記載,入侵的凱爾特人教會他們三線陣體系,使羅馬軍團發生脫胎換骨的鉅變。

早期的羅馬人 儘可能模仿希臘方陣作戰

這種以120人爲一個支隊(maniple)的體系分爲三排,也就是我們耳熟能詳的青年兵(hastati)、成年兵(principes)和後備兵(triarii)。

至於凱爾特人和日耳曼人的戰術有什麼不同?我們可以看看凱撒親筆的不列顛戰況:敵人從來不用密集的陣形作戰,只分成許多小股部隊戰鬥,彼此間隔着大段距離。另外又派出一些分遣部隊安置在一定的場所,以便各部分之間彼此掩護。作戰疲乏了,有精力充沛的生力軍替換。

線式戰術要求士兵保持較大間距

這種做法非常接近羅馬的三線陣,主要特徵爲士兵間隔較爲疏散,比起方陣體系更加靈活。這種多線佈陣的小編隊機動性比起大縱深的密集方陣更高,可以完成較複雜的戰術動作,因而賦予新體系以更多的戰術選擇,也給了下層軍官戰場發揮主動性的空間,例如在面對馬其頓人時,弗拉米尼烏斯並沒有親自下令,一名護民官自己組織了一次迂迴。

公元前58年,凱撒在對陣赫爾維幾人,側翼忽然出現波伊人與圖靈吉人的援軍。危急關頭,羅馬人的第三線全部中隊側向行軍,迅速到新方向堵住缺口。

線式戰術 讓羅馬軍團具有極高應變能力

這類非常靈活的戰術動作,還能從另一場戰役看出。在對陣蘇維匯人時,羅馬前排戰線被蠻族的野豬頭陣型衝得七零八落,全軍都處於岌岌可危狀態。此時,在沒有統帥命令的情況下,小克拉蘇迅速騎馬衝到後方,下令後排中隊迂迴運動。他們從側翼包抄敵軍,最終將他們包圍擊潰。

當然,自馬略改革後,軍團已不必每次都擺出傳統三線陣。他們將按照統帥的需要部署,臨機擺出一線、二線、三線隊列。例如《阿非利加戰記》中,凱撒對陣拉頻努斯時甚至擺出過一線陣型。

羅馬人的預備隊不僅填坑 還可以躍前包夾

羅馬人的線式體系具有很高的靈活性,從而賦予將領更高的指揮容錯率。一個重要旁證,便是迦太基名將漢尼拔。他率軍進入意大利時,麾下部隊主要採用傳統方陣編組。儘管數次擊敗羅馬,卻主動學習對方的多線體系。等到扎馬的決戰階段,雙方擺出的隊列已完全一致。

當然,也有不能真正理解三線陣內涵的瓦羅,在坎尼之戰中將士兵間隔全部填滿。由於主動放棄靈活性,而片面追求大縱深,因此遭至嚴重慘敗。反之,凱撒在法薩盧斯對陣龐培,從已經被嚴重削弱的各編隊抽調兵力,組建了第四線編隊。他們在前排掩護下行軍到側翼,驅散來襲的敵軍騎兵,進而席捲對方的整個側翼。

迦太基與羅馬 都朝着相似的方向演進

到了近代,軍事改革家吸收古典案例。首先是西班牙人的棋盤格佈陣,因士兵普遍裝備4米長槍而看似模仿亞歷山大的馬其頓。實則是對羅馬三線陣的粗糙模仿,希望建立相互掩護的預備隊。

荷蘭的莫里斯親王改革更加激進,採用縱深較淺的線式編隊,而佈陣同樣採用三線。下圖爲Henry Hexham著作the Principles of the Art Militarie Practised in the Warres of theUnited Provinces第二部分中的荷蘭軍隊理論佈陣圖,刻板署名爲1638年。

近代的線式戰術改革 首先由荷蘭人推動

莫里斯的改革靈感,分別來自很多古典軍事作家。譬如2世紀羅戰術作者作家艾利安,以及《亞歷山大遠征記》的作者阿里安,還有另一位《希臘戰術五十四章》的作家克勞狄。

荷蘭火槍手的後退射擊規範,就是路易受艾利安書中關於投擲標槍石頭的段落啓發。全軍的預備陣線,也是受到羅馬三線陣影響。直至瑞典國王古斯塔夫二世,爲強化線式編隊的正面火力,索性將隊伍拉長到只有前後兩線。

古斯塔夫的瑞典軍隊 只使用前後兩線

在三十年戰爭中的布賴滕費爾德,瑞典人的盟友薩克森軍隊忽然崩潰後,迅速將後排預備線士兵左轉。他們依靠極高的操練水平,趕在敵人完成包抄前就堵住缺口。這也是自古羅馬滅亡後,類似的華麗戰術動再現人間。

此後,更新的日耳曼綜合體系產生。名將蒙特庫科利在手稿中對其進行描述:現在所有指揮官都習慣了佈置超過一線的陣列,這種戰術被德國人叫做Treyfach。帝國軍在呂岑、蘇爾特、諾德林根、維特施托克、弗萊堡和幾乎其他任何戰場都是如此。只有蒂利在布賴滕費爾德戰役沒有如此,他將全軍佈置成一線,下場非常悲慘。

16-18世紀間 線式戰術更新迭代 進化速度極快

英國的奧雷裡伯爵,根據在愛爾蘭的作戰經驗闡述:將領絕對不能將全軍一次投入戰鬥,因此須將軍隊分成兩線或兩個戰列。如果地形、軍隊數量許可,可以排成三線。這些戰線實際上相當於一支支新的軍隊,如果第一線被突破,第二線仍然完整,常常可以扭轉局勢,尤其是在第二線的佈陣距離第一線位置恰好時。這種情況下,第一線崩潰後,第二線不會(因過近)受到干擾,同時第二線的中隊也不是很遠,來得及填補任何第一線出現的缺口,同時自身不會瓦解。

此外,歐洲的軍事改革家總結各時代經驗,還得出以下要點:佈陣要儘量多線,至少要佈置二線,兵力足夠甚至要佈置三線。一方面在前排損失時可以由後排填補,另一方面可以作爲預備線防止側翼被突破。第二線和第一線距離不能太近,防止前排崩潰時後排被席捲。但也不能太遠,要來得及替換或支援第一線。最後,線列之間要留出預備通道,以供各排通過。

17世紀後期 佈置2-3線已成爲歐洲軍事家的共識

而且,線式編隊並不機械呆板,可以組合成各種縱隊、橫隊或梯形編隊。這些思想發展到後世,就是近代軍隊的基本佈陣。一個軍的各師以橫向編隊朝向敵軍,師中各旅前後多線排列,比如二旅師就排成二線,三旅師可以排成三線。旅的各團成橫隊佈置,留一到兩個團作爲預備隊在後排縱隊列陣。團下各營一線列陣,或縱隊列陣,或混合編隊列陣。營中各連以三行縱深橫向排開。

這種排列的意義,就在於軍隊基本單位爲線形單位。可以方便靈活完成機動,各條戰線有自己的預備隊,補缺由他們完成。後排的戰線則保持完整,以保證隨時有未參戰戰線轉向側翼敵人,或對敵側翼進行迂迴。

近代線式隊列改革 直接影響到現代步兵戰術

線式戰術對士兵訓練要求很高。在古典時期,唯獨羅馬才擁有這樣的高訓練水平軍團。近代的軍事訓練更加完善,才得以將古老的智慧重新帶回人間。

相比之下,古典晚期的衰落帝國,更加傾向於使用密集舊方陣戰術。其中的最主要原因,就是財力下降致使訓練水平不到位。這個趨勢延續至中世紀,又趕上騎兵技術一日千里的特殊階段。可以算是人類軍事史上的“一段彎路”。

古典晚期到中世紀 無疑是步兵戰術的“黑暗時代”

過去,很多人強調一些新的技術發明。比如馬鐙的推廣使用,導致步兵地位的長期沒落。然而,高橋馬鞍與金屬馬鐙的引入,遠晚於羅馬軍團衰落。可見技術因素雖不能忽視,也難以被當做變遷的決定性要素。

近代歐洲軍事改革家們將古典的智慧復興時,各類“復活的軍團”征服了新舊兩個世界。與之相稱的遠非技術革新,更多源自社會組織、財政汲取,也就是人與人之間的純粹關係。勝利者總是避免自己人吃虧,失敗方則樂於算計除自己以外的所有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