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見的寫作課:志工篇】畢珍麗/你在我左右
你在我左右。圖/裴小馬
等待引導的視障學員,每位都有不同的故事
H在捷運站出口,如果手上拿一支玫瑰,會誤以爲他在等女朋友。
第一天開課,我們彼此都不相識。其他學員會拿手杖,所以只要出站即刻就能相認。他早到空着兩手只,長得又高又帥,站在遠處。接到其他學員,就剩他還沒到。終於我們交談的內容,他聽見了,走過來與我們相認。
他們是等待引導進寫作班教室的視障學員,每位都有不同的故事,都是值得敬佩的角色。
我通常會觀察他們是右手或左手拿手杖,然後判斷該給他們的手肘是左或右。年輕的H和K還有些視力,外觀完全看不出異狀,不拿手杖是他倆的特徵。
他倆只須跟着我們一同前行。幾次後,他們說:「今天我自己蛇過去喔。」對,你沒有看錯字就是「蛇」,他們留在Line上的字。我當然看得懂,但厚操煩的性格,叮嚀加交代還拜託,請他們務必注意安全,那段必經的安全島上,有腳踏車趕綠燈秒數騎得飛快,明眼人有時都閃躲得千鈞一髮。
暗自猜想,或許他們擔心讓路人發現他們的秘密,所以想甩掉我們。後來才確認他們太堅強,走了幾趟心裡有數,大方向能掌握就不想麻煩人。雖然他們答應會注意安全,總要看到他倆安全進教室才放下心來。
T的狀況嚴重許多,他是視聽多重障礙,走路步伐也不穩,從身後看會以爲他喝酒上路。第一次帶領他時,他一手持杖,一手拿着iPad,戴着電子耳。我必須大聲說話,話語被iPad接收轉換成十元銅板大的字,顯現在螢幕上,他再貼近螢幕閱讀,然後回話(他說的聲音不易辨識),我再從螢幕上看文字確定他表達的是什麼。
他兩手都有東西,我只得抓他的手臂帶領他。他步伐不穩,手上又有iPad,我擔心他被人碰撞,像囑咐小孩似地一直說:「iPad拿好喔。」
下課他上過洗手間在天台晃盪,我以爲他迷路了。一問之下才知道,他想曬太陽活動一下。那天他的臉以四十五度望向天空,嘴角微微上揚。但他的步伐看起來真讓人擔心,像是醉拳的步數,只好在旁邊悄悄地盯着,也看見他頭頂上的天空有光彩。
他們讓我看到的事物,是一把燒不盡的火炬
S是搭復康巴士來的女孩,身型嬌小脊椎有些不正,以爲她只有十幾歲,每次總找着話題開着玩笑前往教室,常逗得她呵呵笑。後來才知道她已經三十歲了,在我心裡真希望她是小孩,容易開心應該很好吧?
不管哪一位,他們的特質都是禮貌的、認真的、行爲舉止上看不到上天對他們的不公平。
課堂上他們幾乎不會用筆抄寫,極少數以筆電記錄。他們不論什麼形式聽課,都像釘在座位上,從背影看他們和我們沒有區別。
原先以爲,來這裡是幫助他們。日久發現他們讓我看到的事物,或許將來在我生命裡,會是一把燒不盡的火炬。
課程結束那日聚餐,素食的人拿出自己的餐食。可樂咖啡炸雞漢堡薯條,依預定的送到學員面前。他們交談配着炸雞的喀啦聲,沾着番茄醬的薯條讓時光倒流,吸管送飲料到歡樂的故事裡。那張長桌流竄着我陌生又敬佩的生命。
我悄悄從左邊收走香蕉皮,拿紙巾從右邊擦掉滴在桌上的番茄醬,從左邊把漢堡的生菜屑撿走,喝完的飲料杯從右邊取走,用過的餐巾紙從左邊悄悄拿開。我在他們身旁靜靜地出沒,靜靜地看到寫作的光彩。
●「看不見的寫作課」專題由耕莘文教基金會、「非視覺文藝」視障者團體與繽紛版合作策畫,並邀請繪者撰寫「替代文字」(Alt text),敘述自己爲文章所繪之景象,幫助視障者在透過相關工具文字轉語音輸出後,可以「收聽」本次插畫。
Alt text替代文字:
文/裴小馬
在寫替代文字之前,我想先說一段往事:騎機車過紅綠燈的時候,有的人會匆匆催油門穿越馬路,有人會耗上幾秒再催油門,我爺爺是後者。我一直以爲他是個性不急使然,長大才從長輩那裡得知他是色盲。知道爺爺的「秘密」後,有很多回憶像拼圖一樣浮現,那些說不通又不明顯的細節讓我明白,一切源於顏色在他的世界裡與我們不同。
色盲和文中的視障情況雖然全然不同,可是接到這篇稿子的時候,我思考着這個羣體所擁有的感知力而體驗到的那些風景,到底是怎樣的呢?於是,我繪出在自身的想像裡,視障者以筆爲手杖向前行走,用各式各樣的步伐將那些感知轉化成寫作動力,空中與人們耳邊有鳥兒們在振翅的聲音,腳下除了行走留下的線條痕跡,更有因爲各式各樣的感官以及磕磕絆絆的體驗,而開出的花與植物,它們可能色彩斑斕、奇形怪狀,可能灰階低飽和度卻線條柔和。儘管如此,都是難能可貴生活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