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巡山員──以鐮刀、辣椒水與山老鼠正面對決

一輛被廢棄的吉普車幾乎被木頭壓得騰空飛起,駕駛座早已人去樓空。(寶瓶文化提供)

山林盜伐的慘況。(寶瓶文化提供)

(寶瓶文化提供)

我特別喜歡夜晚的山林,因爲晚上的森林是獨處的最好時候。

以前的宿舍位於海拔兩千、沒有人煙的地方。宿舍旁伴隨着一條溪流,每天晚上喝點小酒,電暖爐打開,伴隨蛙聲、水聲、蟲聲,就這樣跌入夢鄉。

上班時,大家會穿越一條夢幻的林間小路,美國鵝掌楸、臺灣杉、臺灣紅豆杉各種不同的樹木交錯而成的一條林蔭。上、下班走回宿舍時,深深覺得自己是身在童話世界裡的角色。

而這樣得天獨厚的環境,自然而然有各種豐富的物種及資源。愛自然的人會很珍惜這些動、植物,每次看到自己認識的物種,都像是看到寶藏一樣,眼神發光、發亮,只不過在貪婪的人眼中,這更是寶藏。那羣人,我們就稱作山老鼠。

■五種山老鼠

我去宣導時,發現大部分人對山老鼠這三個字是熟悉的,但還是有部分的人認爲是山林裡的老鼠。因此,我要跟大家說,山老鼠是一羣看到木頭就想砍、就想拿取,不論是自用或是買賣,而罔顧自然保育及生態環境的一羣人。

年紀跟我相似的讀者或許都聽過〈包青天〉這首歌,裡面的歌詞是將義俠大盜用五鼠去區分,而林業保育署也把山老鼠分作五類。有砍伐漂流木的「水老鼠」;有竊取牛樟菇的「樟頭鼠」;有專門挖取老樹,販售給園藝店的「掘地鼠」,還有最惡劣、專砍大棵活着的老樹的「巨木鼠」,以及爲數最多,專砍伐木時期遺留下來樹頭的「樹頭鼠」。但他們不是什麼義俠,而是大盜。

■每個巡山員都瞪大眼睛

在我目前的巡山生涯裡,真正碰到山老鼠的場合不多,大部分都是犯案後跑走,或是看到我們的人而逃之夭夭。

唯一一次正面遇到,是在溪流河牀巡視時,那時候是以「深山特遣」的名義下溪流,進行五天以上的勤務。當時還在下游,已經快要走了一天,眼前約莫見到幾輛非法吉普車(無懸掛車牌)從上游方向開了過來。

車子異常破爛,車上沒放木頭。一開始,我們覺得可能是進來溯溪的遊客,便沒有多問。但當我們沿着蜿蜒的河牀,繼續往前走時,眼前的景象讓每個巡山員都瞪大了眼睛。

明明是一輛看起來快解體的吉普車,上面竟然放着一根直徑快要兩米的肖楠樹幹,長度也大約要四、五米。

整輛吉普車幾乎都要被木頭壓得騰空飛起。在這種惡劣的環境裡,竟然還有人想把木頭運送出來。

我們看到車子後察覺不對勁,小心翼翼地前往車子附近,但發現駕駛座早已人去樓空,人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

不過,我們摸了一下引擎,還是熱的。他肯定躲在這附近,只是我們也不知道從何找起。

■驚險萬分

以前常聽前輩提起遇到山老鼠的經歷,例如隊伍裡有兩位女生同伴啊,還要她們別過頭去,不要讓山老鼠發現她們的性別,然後前輩手握鐮刀,詢問山老鼠來意。刀光劍影的氛圍從前輩的眼神透露出那時候其實有多麼地危險,隨時可能出現像《賽德克‧巴萊》出草的畫面。

「喂,車子裡有一把槍!」一聲喊叫把我從前輩的故事拉回到溪牀下游。

什麼?有槍?還找不到人?媽啊,現在是什麼狀況?最危險的情況讓我遇到了嗎?等等會有一羣老鼠拿槍衝出來,叫我們不要動嗎?

隨即同伴又說:「車鑰匙沒被拔走啦。我們把鑰匙丟進河裡面啦。」

蛤?這羣同事會不會太藝高人膽大?還是說……根本沒有神經?都不怕山老鼠突然拿着槍,往我們紮營目的地走去然後報復嗎?我們會被突然殺死在河牀下,然後變成媒體報導中的失蹤人口嗎?

不過,因爲沒有森林警察的陪同,我們沒有任何公權力,所以趕緊聯絡外面工作站來支援後,我們就按照既定行程往下前進了。

■巡山員沒有執法權

我們巡山員與山老鼠的關係,有點像是鬼抓人的遊戲。表面上看起來政府賦予我們抓山老鼠的業務,但其實卻沒有給我們抓山老鼠的權力。

上述所提到的,因爲沒有森林警察的陪同,我們就沒有任何公權力。是的,我們沒有執法權,需要有警察的配合,我們才能去抓山老鼠。

如果由我們巡山員去扣押對方,反而很可能被有心人士反咬我們是限制他們或妨礙自由。再加上我們無法攜帶各種武器,當山老鼠真的要跟我們拚命時,我們可能只剩下辣椒水或鐮刀可以自我防衛。

所以每當有新進人員進來的時候,機關總是耳提面命地跟我們提醒,如果真的遇到山老鼠,千萬不要跟他拚命,我們只要負責蒐證。其他的,就等森林警察來處理。

過去也聽說過,因爲山老鼠大部分都是逃逸外勞,如果他們被抓到,很多都是必須要遣返回國,所以他們寧願賭命,也不想被抓。

常常到了最後關頭,山老鼠就跳下山崖,逃避追緝。他們就賭那一絲絲能活下去的希望,也不想被抓遣返。

因爲礙於各種法規與公權力無法彰顯,我們就算與山老鼠面對面,不是他們跑,就是我們跑,不然就是演起山友互道你好的戲碼,讓對方卸下心防,然後通知警方單位來緝拿。

■蒐證的困難

只不過,蒐證這一點又有實際上的困難,因爲那是指必須能找出他們是現行犯的證據。但什麼是現行犯呢?簡單說,就是要能舉證是誰將什麼東西搬上了犯案工具,然後提供犯案工具的特徵或是車牌,讓警方循線逮到人犯,否則無法說他們是現行犯,但就算那個人身上滿身木屑,或有木頭香氣,不過如果他沒有任何明顯的犯案動機,你就不能懷疑他是現行犯。 所以很多時候,山老鼠往往都能跟他們的罪行擦身而過,因爲那些證明是現行犯的證據,缺一不可。

■樹木慘遭毒手

不過,除了上面五鼠以外,最讓我生氣的,還是順手牽羊的遊客。

可能大家認爲惡小而爲之,自己從樹木上切一小塊,樹木也不會怎樣,因此明明是遊客在走的大衆步道,卻還有檜木的樹根慘遭毒手。

那些惡質的人基本上都是有備而來。他們趁着人少的時候使用手鋸,慢慢將樹木一塊塊地切下,然後塞進揹包裡,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混在人羣裡,就這樣一走了之。他們往往不會再來第二次,鋸來的檜木多半也只是被他們放在房間裡聞香,毫無用處。

只能說政府對於山林的政策不夠完善以外,民衆走進山林所應具備的水準與素養,也有待提升。

有一次放假時,我跟朋友前往某條步道散心。那條林道平易近人,而當我在跟朋友講解時,突然看到一顆很美的樹瘤就在我們旁邊。一顆帶有火焰般紋路的獅子頭,就這樣悄悄地長在樹上。

我跟朋友停下腳步,靜靜地欣賞大自然的奧妙。本來只是樹木的一個傷口,但經過時間的療傷、治癒,傷口漸漸癒合,然後慢慢地包覆再包覆,逐漸變成樹瘤,其實樹瘤也跟我們人類的傷口結痂有點類似。

但我們看到一半,卻發現這顆像獅子頭的樹瘤的頸部被人狠狠畫了一刀。傷口雖然不深,但明顯看出切痕,彷彿鋸到一半,沒有成功。

是發現樹瘤沒有想像中那麼好鋸?還是因爲在鋸的時間點剛好有遊客經過?所以只能立馬作罷,但無論如何,這對百年的樹木已經造成了不可抹滅的傷害。

「因爲有些人忘記森林本來應該是什麼樣子,纔會傷害這些大樹。」在《神木下的罪行》一書裡曾經這麼提到。是啊,被一顆小小的樹瘤因利益薰心,而矇蔽了自己的雙眼,除了破壞這最天然的藝術品以外,更忘卻了身後美麗的森林,是需要我們每個人守護的。

不論你是遊客,還是山老鼠,當你傷害樹木時,別說你只是拿一小顆樹瘤、鋸了一小截樹木而已,抱歉,我們是一定不會跟你客氣的!(本文摘自《浪漫巡山員》一書,寶瓶文化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