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如何煥新?專家熱議城市更新“舊的價值”與“改的意義”

近年來,“城市更新”受到社會各界關注。隨着中國城市化進入新階段,光鮮都市背後,樓宇設施老舊、社區管理低效等問題逐漸顯露。

城市更新,不僅是磚瓦的重建、街巷的再造,它更像是一場細膩的手術,精準地剔除着社會的頑疾。

老城區如何煥發新活力?城中村如何成爲“城中景”?10月下旬,圍繞這些話題,華南城市研究會在廣州舉辦了一場關於“城市更新”的討論會。

據瞭解,華南城市研究會成立於2008年,由暨南大學教授胡剛、廣州市社科院研究員談錦釗等牽頭創辦,聚焦城鄉規劃、產業發展、民生建設等領域,爲各級政府和企業提供決策參考。

城市更新,不止於“村”

“城市更新是一個永恆的話題,更是一個國際性難題。”世聯行集團首席技術官黎振偉從20世紀90年代初便參與到城市建設中,他在參加討論時說道:城市發展有新必有舊,不能只建新、不顧舊。

建新是一時之舉,改舊、更新則是城市長期的使命。城中村、老舊小區和老舊高層建築的修繕管理,是城市更新亟須攻克的難題。

城中村,爲什麼要改?在華南城市研究會副會長董興寶看來,城中村隱患頗多。“由於缺乏規劃,且建築年代久遠,城中村普遍存在基礎設施薄弱、公共服務匱乏等問題。”

“在城市化快速發展的階段,這些問題的關注度並不高。”在黎振偉看來,當前的城市化增量紅利正在遞減,要激活舊村、舊社區的存量價值,就要靠城市更新。

“城”誕生於“村”。留住文化風貌,煥新環境設施,是城市更新的價值起點。

“廣州有許多城中村改造的成功案例,如獵德村、楊箕村、黃埔沙步村、TIT 產業園、永慶坊等。”黎振偉回憶,除了改建等基礎工作,有序的運營管理、成熟的社區商業、活態的文化表現,纔是這些區域改造成功的關鍵。

討論中,一個觀點引起了共鳴:城中村需要改造,由城中村改造而來的高樓大廈,也在變老。

相較舊城區改造和新城區擴容,一批建成時間較長、人口聚集較多、樞紐功能較強的區域,改造修繕的進程卻相對緩慢。

“就算是廣州CBD(即天河中央商務區)的中軸線上,許多的樓宇和社區的建成時間,也已超過了30年。”魏濟民是華瑞興律師事務所創始人,來穗創業的二十多年裡,他和團隊長期爲建築地產、“三舊改造”和城市更新提供法律服務,也見證了廣州CBD的變遷。

“六運小區建成31年,曾經的華南第一高樓中信廣場竣工也已27年……”魏濟民說,城市更新不只是城中村的課題,更是老舊小區、老舊高樓的必答題。

據相關調查顯示,廣州CBD累計建設時間已超過30年,樓齡超20年的居民小區、單體樓、商住樓宇超過200個,普遍存在建築外立面損壞、基礎設施陳舊和物業管理混亂等問題,對城市形象構建、人居環境改善和社會治理提效帶來了巨大挑戰。

改造,難在哪裡?

城中村改造與城市更新,看似千頭萬緒,可到底難在哪裡,堵點何在?討論會上,“權利”“利益”“文化”“管理”等關鍵詞,被與會者們反覆提及。

利益難平衡。華陽國際設計集團規劃院執行院長曾斌認爲,城中村改造和城市更新,涉及居民、政府、發展商等多方利益,如何找到一個平衡度,需要精準把握。

“相關的改造,一方面改善了城市環境、提升了土地價值,但另一方面也提高了物業成本,在交通、治理、公共服務等方面,增加了城市負荷。”曾斌說,城中村的整體改造並非越多越好。

文化難傳承。“對居民而言,文化就是他們的生活習慣,傳承就意味着延續他們的生活方式。”廣東農工商職業技術學院教授劉光華認爲,改造,首先要尊重居民意願。

針對當下的城中村改造問題,他的擔心在於,城中村有自己獨特的文化和歷史記憶,改造過程中如果不注重文化元素的保留,如傳統建築、民俗文化等,這些文化遺產可能會逐漸消失。

同時,劉光華也注意到,相較於地產高速發展時期的紅利分配規則,如今市場邏輯已經轉變,由此造成的涉改居民心理落差,需要如何紓解,亦是一個難題。

管理難理順。“和拆建相比,如何管理好城中村和老舊小區,更加迫在眉睫。”國家註冊城鄉規劃師管雯君,是廣東省國土空間規劃專家庫的專家,她認爲,當前城中村普遍存在水電收費貴、消防隱患多、租賃不規範等問題,如不理順管理機制,居民的權益就難以保障。

“這些區域居住着大量離家務工的年輕人,他們爲城市發展作出了貢獻,理應考慮到他們居住環境的安全性和舒適度。”對此,管雯君也提出了一些建議。她認爲可以通過政府引導,引進城市更新技術服務團隊、社區(城中村)運營團隊,一方面可以盤活閒置資產,另一方面可以實現對社區的高效治理。

資金難落實。“誰受益,誰就要出資。”廣東省人民政府原參事溫洋認爲,和以往的拆舊建新不同,未來村民業主集資改造,將成爲落實城市更新資金來源的可行方式。

對此,溫洋建議,可以探索一種既可解決資金不足問題,又可保護業主使用權益的資金解決方案:以業主或村集體產權作爲扺押向銀行貸款進行改造,改造後業主通過定期還款的形式贖回產權,或是在房子上市交易時,由新產權人一次性補足10%面積的費用獲得完整產權。

“目前,浙江、深圳等地都出臺了業主自主集資舊改的政策,並有不少成功案例。”溫洋希望,各地可以儘快出臺自主集資舊改的政策,根據城中村、老舊小區和舊工業園區的不同特點,摸索出一條條因地制宜的城市更新之路。

合法原則下,尊重市場規律和主體權益

城中村有其價值。

“城中村的存在有其合理性,不要視城中村爲毒瘤。”曾斌說,雖然城中村存在環境髒亂差、景觀形象不佳等問題,但它爲外來務工人員提供了低成本的居住空間,爲構築健康的城市經濟體系發揮了重要作用。

談及廣州城中村改造時,曾斌再次強調了他的看法:大拆大建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了,城中村改造應以微更新爲主,拆除重建爲輔。

他相信,通過以環境提升、安全提升、保障提升和文化保護爲核心的社區微改造之後,一個個獨具特色的城市空間將不斷涌現。

隨着城市更新進入新階段,“合法”越來越受到重視。

“城市更新的合法性,不僅要體現在程序的合法性上,還要重視主體的合法性權益。”廣州市仲裁委仲裁員、北京市盈科(廣州)律師事務所律師合夥人吳大義認爲,無論是事前、事中、事後,都需要重點關注涉改羣體的合法權益,充分聽取他們的意見,保障他們的程序性權利。

討論會現場,與會者們認爲“將發展的選擇權,還給業主(村民)”是推動城市更新的關鍵。

吳大義表示,在城市更新過程中,政府、村集體、業主(村民)、發展商等要加強溝通,照顧各方關切,如果不充分了解民意,城市更新的結果往往與其初衷大相徑庭。

如何保護居民權益?從提升資產價值的視角,華南城市研究會副會長馬敏真以體育西社區改造爲例,給出了建議:一些核心地段的老舊小區,一層和二層往往存在空置現象,針對這一情況,在徵得居民同意的前提下,可以引入經驗豐富的運營機構,將其改造爲底商用途,不僅能增加業主收入,還能培育社區的商業活力。

而在黎振偉看來,當前開展城市更新,需更加尊重市場規律。“當人們理性思考‘新’與‘舊’的價值時,其實地產市場的消費邏輯已經悄然轉變了。”

他擔心,如果延續以往的城市更新策略,不僅難以保障當事主體的權益,還可能對企業與政府的財務狀況帶來不利的影響。

採寫:南都記者 朱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