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建章：嚴重少子化是家事還是國事？

摘要

2024年1月17日，國家統計局公佈2023年人口數據顯示：總人口爲140967萬人，比上年末減少208萬人。全年出生人口902萬人，人口出生率爲6.39‰ ；死亡人口1110萬人，人口死亡率爲7.87‰；人口自然增長率爲-1.48‰。2023年出生人口創下1949年以來最低紀錄，出生率創下有記錄以來最低水平。總和生育率在1.0左右，還不到更替水平的一半，在世界範圍內是最低的之一（僅僅比韓國略高），遠遠低於發達國家的平均水平1.5左右，也遠遠低於嚴重少子化的日本的1.3。

正文

中國嚴重少子化的成因

中國的生育率近年來急劇下降，已成爲世界生育率最低的國家之一。但中國超低生育率的原因首先是世界生育率下降的大趨勢。在近幾十年裡，世界各國的生育率都在下降。全球生育率下降的原因包括避孕措施的普及，女性參與勞動的比例提升，現代娛樂活動的時間擠佔，養育成本的提高，社會養老保障普及等原因。由於以上的這些原因，世界普遍現象是，經濟發展水平越高，生育率相對越低。發達國家的生育率普遍低於發展中國家的生育率。但是如果中國僅僅是和其他發達國家的生育率一樣低，那麼中國的老齡化和低生育率問題也不會比其他國家更嚴重。但是問題是，儘管中國的發展水平還不如發達國家，但生育率比發達國家還低，這又是爲什麼呢？除了與中國實行限制生育的政策有關以外，還有以下幾個原因使得中國的生育率比其他國家更低：

首先，以中考和高考的統考統招制度造成了世界上最內卷的教育制度，給家長和學生造成了嚴重的財務和精神的負擔。第二，中國大城市一線城市絕對房價和相對房價依然位居全球前列，全球前十大高房價城市，中國佔一半。最後中國在生育福利方面還遠遠沒有落實，發達國家的政府一般會拿出GDP的1%-3%來提供家庭福利，這包括現金，免稅還有如普惠的幼托服務等生育福利。

以上原因使得中國的育兒成本相對於收入幾乎是世界上最高的。根據育媧人口發佈的《中國生育成本報告2022》，全國家庭0-17歲孩子的養育成本平均爲48.5萬元，在大城市的生育成本接近100萬。如果以把一個孩子撫養到剛年滿18歲所花的成本相對於本國人均GDP的倍數來計算，澳大利亞是2.1倍，法國是2.2倍，瑞典是2.9倍，德國是3.6倍，美國是4.1倍，日本是4.3倍，我國則是6.9倍。所以說如果不解決生育成本和生育福利問題，中國生育率將持續低迷，成爲世界上老齡化和少子化最嚴重的國家。

對中國未來人口的預測

育媧人口發佈的《中國人口預測報告2023版》，如果缺乏有效的生育福利政策，中國出生人口將在幾年內跌破700萬，到2050年跌破500萬，2100年僅不到100萬。中國現在的出生人口只有印度的一半，到本世紀中葉只有印度的1/3，到2100年可能不到印度的1/4。中國人口到2050年將減少到11.7億，到2100年，中國總人口占世界比例將下降到4.8%，總人口很可能被美國等國家超越，而出生人口占世界比例只有不到1%。按此趨勢，華夏民族幾千年積累的人口優勢，將在100年內喪失殆盡。所以，少子化或者說低生育率危機是我國人口面臨的最嚴重問題。值得一提的是，由於人口慣性，總人口的萎縮會滯後於出生人口的萎縮，因而不能及時反映人口衰減的嚴峻性，及其對經濟社會的深刻影響。我們估計，需要用GDP的4%來鼓勵生育，才能把生育率從1.0左右逐步提升到1.4，即接近發達國家的平均生育率水平。

生孩子是家事還是國事？

一個家庭生多少個孩子，何時生孩子，最終應該由這個家庭來決定，不能強制家庭生育。因此，生孩子首先是家事。在現代社會，由於有社會養老保障，人們可以不再依靠“養兒防老”，而且養育孩子的成本越來越高，生育孩子變成“損己利人”的事情。但是僅僅出於每個人自身利益的考慮是會少生，但是每個人少生的結果是整個社會就會付出嚴重的代價。這是典型的囚徒困境。所以生孩子即是家事又是國事，現在的問題是家事和國事出現了利益衝突。國家必須把生孩子對社會的貢獻，在財政方面慷慨地用來獎勵家庭，才能解決家事和國事的利益衝突。

超低的生育率，對於國家來說會產生很多負面後果。長期低生育率會加重人口老齡化程度，勞動力數量相對於需要撫養的老人數量不斷減少，將導致整個社會的養老成本和稅收增加。可以預見的是，中國在未來20年內將成爲老齡化和養老負擔最高的國家之一，而且會不斷惡化，這將嚴重拖累國家財政和經濟活力。

一個國家的人口規模和人口結構與創新力息息相關。龐大的本土市場和人才規模是創新的基礎性條件。尤其是在高科技領域，更大的人口就意味着可以有更大的研發投入。在AI和互聯網時代，擁有龐大的客戶和數據更是訓練算法的固有優勢，這是爲什麼美國在互聯網和AI領域遠遠強於歐洲，中國也是得益於龐大的市場和人才培育了僅次於美國的高科技企業。一些頂尖的科技項目，如大飛機，高鐵，半導體等只有人口大國才能具備參與世界競爭的能力。另外我的研究也發現，老齡化社會中，年輕人冒出來的機會減少，年輕人創新和創業活力會受損。所以雖然中國現在的創新力可以與美國一爭高下，但是隨着年輕人口的減少和社會的老化，中國的創新力會大打折扣，尤其是在美國企圖封鎖和打壓中國的科技產業的大背景下，中國經濟的抗壓能力也會大打折扣。這會嚴重影響中國的經濟前景，也會影響未來每一個人的收入。

所以生孩子是家事，也是國事。而國事對於每一個生活在這片土地的中國人來說，不是虛的，而是會實質性地影響每一個人收入的。當然這種影響會有一代人的延遲，因爲從孩子出生到成爲納稅人和創新者有二十幾年的延遲。但是這種延遲的效應是必然的，所謂的灰犀牛必然會撞來的。要使得中國避免二十年以後的經濟和創新的困境，只有現在提高生育率。所以迫在眉睫地需要推出強有力的生育福利政策，來解決這個囚徒困境。

因此，國家需要出臺實實在在的政策減輕育齡夫婦養育孩子的負擔。本文最後附上了生育福利的十項政策建議。目前只有一些地方政府出臺生育支持政策，這是不夠的。生育福利政策應該由中央層面出臺更合適，一是因爲大多數地方政府並沒有足夠的財力補貼生育，二是因爲地方政府並不一定是出生率提高的受益者，孩子長大後有可能到外地工作，爲整個國家做貢獻但不一定是爲本地做貢獻。無論是地方政府還是企業，都無法擔當得起提高生育率的重任，只有在國家的層面出臺生育支持的政策，纔有足夠的能力提高生育率。

每個家庭獎100萬多不多？

生育福利包括現金，稅收減免，住房補貼等財務獎勵，還包括建設託兒所等生育支持的福利。按照其他發達國家的經驗，一些鼓勵生育比較成功的如北歐國家將GDP2%以上來用於提供生育福利，他們的福利水平和生育率都高於東亞國家，是我們學習的方向。鑑於中國的生育成本主要是教育和住房成本更高，中國可能需要拿出GDP的4%的財力來提供生育福利，才能達到發達國家的平均生育率水平。如果每年拿出GDP4% (5萬億)，分攤到每個家庭，可以讓二孩家庭，從孩子出生到成年，總共獲得100多萬的生育福利，當然發放的週期和形式需要具體設計。

100萬聽起來很多，但是就是一個家庭的直接經濟負擔，根據育媧人口發佈的《中國生育成本報告》，把一個孩子撫養到18歲，全國家庭平均的養育成本是50萬元左右，而大城市家庭的養育成本約需要100萬元。而且這個數字未來會隨着物價和教育成本的上升而上升。100萬如果分攤到二十年（240個月），每個月也就四千多元，也就覆蓋了撫養孩子的直接成本。家庭除了要付出直接的財務成本以外，還需要付出大量的時間成本和機會成本。所以國家至少應該幫助家庭負擔所有的直接財務成本。

4%的GDP用來提供生育福利，中國負擔得起嗎？4%還不到一年的GDP增長，我們把增長的部分用來提供生育福利是完全有能力的。另外，中國有遠遠高於其他國家和地區的儲蓄率和投資率，比其他國家高了10-30個百分點。這麼高的投資率都投到哪裡去了呢？投到了各種固定資產如基建、廠房、房子等等。過去中國城市化和製造業的蓬勃發展，部分就得益於非常高的投資率。然而當前中國的基建和工廠的建設需求趨於飽和。現在的問題是找不到好的投資項目，完全可以把這一部分的投資用來投入到人力資源的生產上。

其實，當前中國經濟的投資和消費的需求低迷，幾萬億發給了家庭也同時提升了消費，孩子的相關消費可以帶動了房地產，耐用消費品等相關產業。多了一個孩子需要買更大的房，更大的車，這正好可以拉動現在的消費需求。另外如果生育率提高了，有更多的人口，未來對中國經濟的長期預期就會比較樂觀，各行各業的投資信心也會提升。中國經濟不僅有能力拿出5萬億，而且非常需要5萬億來提振消費和投資。投資孩子是當前中國經濟最好的投資，不僅短期可以解決經濟下行壓力，而且會真實地轉換成長期的中國經濟競爭力和創新力。

具體實施上短期可以通過央行的貨幣政策來提供資金支持，恰好中國經濟現在很需要積極的財政和貨幣政策。長遠來說，生育福利的資金來源來自於全民稅收，這對單身和丁克家庭是否公平？從長期而言還是公平的，因爲孩子未來對整個社會的稅收和社保的貢獻，會惠及所有人，其中也包括不生孩子的人。現行的稅收制度和養老金制度實際是生孩子的人補貼了不生孩子的人，提供生育福利只是糾正了這種不公平。而且這種福利，解決了低生育率的囚徒困境，會把整個經濟的餅做大。

結論

中國已經陷入嚴重低生育水平，未來人口的極度老化和急劇萎縮難以避免，其後果是經濟長期低迷、創新力受損，國力衰退甚至導致中華文明式微。要扭轉少子化趨勢，就需要加大生育支持的政策力度，切實減輕生育成本，讓普通家庭生得起，養得起。生育支持政策所需要的財政支出總額，估計要達到GDP的4%左右，但這是必須的。因爲中國的低生育率問題已是世界上最嚴重的，也就必須要推出世界上力度最大的生育支持政策。4%的GDP即5萬億左右，平均每個有孩子的家庭獎100萬聽起來很多錢，但是非常有必要，可以承擔，而且有很好的短期和長期的回報。

孩子是當前中國經濟最好的投資。中國正面臨生育率下降、消費疲軟、產能過剩等問題，恰恰可以通過給有孩子的家庭發錢來刺激經濟，形成一舉兩得的效果。短期來說，補貼生育的福利支出有助於擴大消費、增加就業機會和促進經濟發展。長期來看，補貼生育有助於提升人力資源、改善養老體系，增強中國經濟發展的信心，提振中國的創新力和綜合國力。只要積極投資孩子，解決低生育率問題，中國經濟長期的增長前景將依然看好。

附錄:具體的十大生育福利政策建議

人口尤其是年輕人口的迅速萎縮，已成爲中國社會面對的最大挑戰。應對少子化問題，需要整個社會巨大的投入。爲此，我們提出如下支持生育的政策建議：

1）現金補貼

針對家庭按照孩子數量發放，給有孩家庭每月1000-6000元。比如可以一孩補貼1000元，二孩家庭補貼3000元，三孩家庭補貼6000元。按上述補貼計算，即一孩家庭補貼1000元，二孩家庭平均每孩補貼1500元，三孩家庭平均每孩補貼2000元。按此計算，每年大約需要提供1-3萬億元左右的補貼。

很多發達國家爲了鼓勵生育，會針對多子女家庭直接發放現金補貼。比如：法國孩子出生首先可獲928歐元獎金，0～3歲每月有185歐元補助，3～20歲每月有65～231歐元補助，每月還可獲得169歐元的額外補助。德國目前每個家庭的前兩個孩子每人每月可獲184歐元，第三個孩子每月獲190歐元，第四個孩子起每人每月獲215歐元。相比這些國家，中國目前面臨的低生育率問題要嚴重得多，所以也必須推出同等甚至更大力度的現金補貼政策。

(2) 個稅和社保減免

對於二孩家庭，實行個人所得稅和社保減半，三孩家庭個人所得稅和社保全免除。

之所以要現金和減稅相結合的方式，是考慮到城市撫養小孩的成本比農村要高很多，而城市裡的父母也繳納更高的所得稅和社會保險。另外，從共同富裕的角度出發，可以針對上述稅務補貼政策再打一個補丁，即對於特別富裕的家庭而言，通過該項政策所獲得的補貼將設置上限，進而確保規範財富積累機制。

(3) 購房補貼

現在制約育齡夫婦生育孩子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高房價，中國大城市的房價收入比是世界上最高的，雖然大城市的收入也高，但是房價更高。大城市生活成本高主要因爲是房價高，其他如衣食住行，大城市並不比小城市貴很多，教育成本如果是公立教育，也不會貴很多。所以大城市裡，養育的高成本主要體現在房價上。這是大城市的生育率要低於小城市重要原因之一。

購房補貼的具體方式可以通過按揭利息返還或房價打折進行補貼。比如說返還二孩家庭的房貸利息的50%，對於三孩家庭的房貸利息可全部補貼返還。或者在高房價的地區，可實施一孩房價九折，二孩房價七折，三孩房價五折的政策（不超過一個封頂補貼的上限）。同時加大人口流入地區和大城市的住房土地供應。

4）增建託兒所

根據世界銀行數據，2019年中國15-64歲女性勞動參與率達到68.6%，而世界平均水平爲52.6%。由於中國的女性勞動參與率比較高，當今中國很多夫妻都是雙職工，而且現在很難找到接受未滿三歲孩子的托兒服務，因此，許多雙職工家庭擔心孩子生下來沒人帶，這是抑制雙職工家庭生育意願的一個重要因素。

要解決這種問題，很多發達國家的經驗就是大力建設託兒所。特別是，法國以託兒所質量高和數量多而聞名於世，根據OECD數據，2017年法國3歲以下小孩入托率達到56.3%。但在中國，托兒服務嚴重缺乏。國家衛健委2021年公佈的數據顯示，我國3歲以下嬰幼兒的入托率僅爲5.5%左右，供給和需求缺口還比較大。我們建議把3歲以下嬰幼兒的入托率提高到50%左右。要實現這一目標，政府有必要直接或者牽頭興建至少十萬個幼托中心。

以上四項措施是效果最明顯的，估計能夠提高生育率30%-50%。如果沒有這些福利，未來中國生育率會下降到0.8（相當於現在韓國的生育率），而如果有這些福利，未來中國生育率可以提升到1.1至1.2，接近日本的水平。這些措施需要財政真金白銀的支持，估計需要GDP的4%，但這是非常值得的。以下幾項主要是政策方面的改革，並不需要大量的財政支出，但是需要觀念上改變。

5）男女平等的育產假。如果僅僅延長女性育產假，不可避免會導致企業不願意招聘女性，從而加劇女性在就業市場中的性別歧視。爲了減輕職業母親生育小孩的後顧之憂，政府應承擔產假期間的用工成本。另外，我們建議出臺男女相對平等的育產假政策，這將有利於保障女性在就業和職業發展上的權益，糾正就業上性別歧視的現象。

6）提倡靈活辦公。隨着互聯網技術中遠程會議、協同工作軟件的成熟，遠程辦公在技術上已經趨向成熟。爲此，鼓勵企業允許員工以包括居家辦公在內的多種靈活形式參與工作，可以讓家長有更多的時間陪伴小孩，減輕本來很重的育兒壓力。特別是對於有小孩的女性員工，通過混合辦公的模式，每週可以省下幾個小時的通勤時間，每週還可以有2天在家辦公。男性員工也可以有更多的時間陪伴小孩和分擔家務。

7）引進外籍保姆。雖然有育產假和託兒所，但是對於職業女性來說，看護小孩還是要付出很多時間和精力，其實還可以通過僱傭保姆來幫忙做家務。建議借鑑我國香港地區以及其他一些國家的經驗，允許從國外引進參與撫養孩子和家政服務的專業人員，從而爲家庭提供人力資源的支持。

8）扶植輔助生育技術。當今社會，許多夫婦雖然想生孩子，但患了不孕不育症。2021年的統計數據顯示，我國育齡夫婦的不孕不育率已經攀升至約12%-18%，他們想要孩子，就需要輔助生育技術的幫助。爲此，在確保法律規範和倫理道德的基礎上，鼓勵在更廣範圍內使用輔助生育技術，幫助原先各類受困於不孕不育等疾病的家庭看到迎接新生命降臨的希望。

9）保障單親家庭權益。在很多歐洲國家，非婚生子女所佔的比例甚至可能超過一半，即不再強行將生育與婚姻掛鉤，尤其是確保“單親媽媽”也能在社會上獲得公平的對待。相比之下，中國的非婚生子女目前仍可能在戶口登記等方面遭遇一系列障礙。

10) 取消中考和縮短學制。中考和高考浪費了大量的時間，導致學生有2年時間用於複習和應付中考和高考。建議取消中考和縮短學制，實行十年免費義務教育。畢竟在擁有互聯網之後，學生不必死記硬背很多知識點，縮短學制完全可行，取消中考則省下很多原本純粹因爲複習迎考而虛耗的時間，就可以把基礎教育階段提速2年，16歲就能上大學。需要和取消中考相配套的，是高中教育資源的均等化。跟初中和小學資源的均等化一樣，可以通過就近抽籤入學、教師輪換等方法做到。普及十年的基礎教育，讓絕大多數年輕人在20歲時可以完成大學教育，提早兩年走上工作崗位。一部分人可以在22歲獲得碩士學位，提早2—3年走上專業類崗位。這既可以減輕社會和家庭的負擔，又可以讓年輕人尤其是女性有更多時間成家立業，從而提升生育率。

有關解讀2023年中國人口數據的更多內容，請參看後續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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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讀2023年中國人口數據之三：少子化削弱科技創新力

解讀2023年中國人口數據之四：少子化導致年輕人被動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