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尺巷”故事的由來與演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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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歌曲《六尺巷》在2016年春節晚會上被演唱,安徽桐城六尺巷的故事廣爲人知,故事的主人公張英及其家人,更受到了人們普遍的稱讚。現在的“六尺巷”是2002年才恢復的,而有關“六尺巷”的傳說則流傳很久了。最早記錄桐城“六尺巷”傳說的是近代姚永樸的《舊聞隨筆》一書,其卷四載:

張文端公居宅旁有隙地,與吳氏鄰,吳越用之。家人馳書於都,公批詩於後寄歸,雲:“一紙書來只爲牆,讓他三尺又何妨。長城萬里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吳聞之感服,亦讓三尺。其地至今名爲六尺巷。

姚永樸(1861-1939)是桐城人,其說既然是“舊聞”,想是根據當地的傳說而載筆的。此後成書於民國25年(1936年)的《桐城志略》也採取了他的說法。於是,這兩處的文字記載,便成了後人恢復桐城六尺巷的主要依據。

其實,早在桐城張英(1637-1708)之前,有關“六尺巷”的傳說就已經有了。如清初武英殿大學士傅以漸(1609-1665),便在他的故里聊城老北門裡留有類似的故事,也是說傅以漸收到了家書,訴與鄰居因打牆事發生了衝突,後傅以漸通過一首詩遂化解了矛盾。郭立河《“仁義衚衕”》(《聊城報》1986年6月7日)記載此事說:

傅以漸看完來信,不禁捧腹大笑。他當即寫詩一首,寄給父母。詩曰:“來信只爲一堵牆,讓他三尺有何妨。萬里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這樣,兩家中間便形成了一條六尺寬的通道,後人稱爲“仁義衚衕”。

這裡的“仁義衚衕”實際就是六尺巷,因爲它也是“一條六尺寬的通道”。據報道,這一“仁義衚衕”近年來在聊城市東昌府區東關大街的傅斯年陳列館旁已恢復。再如清代錢德蒼序刊的《解人頤》一書,其中的《達觀集》載:

有一顯宦在京致書鄰翁,欲其讓牆址,以圖方圓。翁作詩一首答曰:“千里修書只爲牆,讓他三尺又何妨。長城萬里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

《解人頤》一書雖刊於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實成書於明嘉靖間。不過,故事中作詩禮讓的主人公並非“顯宦”,而是“鄰翁”,這一點與後來的故事有所不同。又,明嘉靖年間還有一位郭樸,也有這樣的故事。據原天民《學會幽默好處多》一文(《保健與生活》2001年第5期)披露:

明朝嘉靖年間,禮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郭樸家和鄰居王三成因建房佔地發生爭執,郭夫人怒氣衝衝地派人到京城給閣老送信,要他出面說話。僕人快馬加鞭帶回書信一封:“千里捎書爲一牆,讓他三尺又何妨。萬里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於是出現一條六尺寬的“仁義巷”。至今安陽市老城區內仍有保存完好的“仁義巷”,千古傳爲美談。

此雖系後人記載,但因“安陽市老城區內仍有保存完好的‘仁義巷’”,且出現了“鄰居王三成”的名字,想來也應是有其傳說依據的。明清時期這類的故事還有很多,但大都停留在民間口頭傳說的層面,很少有見諸時人文字記載的。近讀明人黃的《篷窗類記》,不意在卷二的《厚德記》中竟發現了這樣的一段:

尚書楊公仲舉,有厚德······薦爲景皇帝潛邸官僚。居京師,乘驢,鄰翁老得子,驢鳴輒驚,公聞,賣驢徒步。久雨水溢,鄰穴垣瀦水公家,家人慾與競,公曰:“天不恆雨,晴當自涸。”鄰葺頹垣,復侵公地,公亦不較,作詩曰:“普天之下皆王土,再過來些也不妨。”

楊仲舉事發生於明景泰間,這是到目前爲止所發現的明代此類故事的最早記載。故事雖未明言所讓幾尺,詩也僅有兩句,且與後來傳說的詩句不同,但實爲後世禮讓地基事之濫觴。

倘再上溯,則明代以前,這類禮讓、容忍、包容之類的故事,在中國歷史上也時見記載。如《舊唐書·孝友傳》所記張公藝事:

鄆州壽張人張公藝,九代同居······麟德中,高宗有事泰山,路過鄆州,親倖其宅,問其義由。其人請紙筆,但書百餘“忍”字。高宗爲之流涕,賜以縑帛。

這是講家族成員內部的忍讓,亦即後世張姓“百忍堂”堂號之由來。桐城張氏的“禮讓”精神,實與此一脈相承,只不過後人又將此種精神發揚光大,並施於鄰里之間了。再如《後漢書·孔融列傳》李賢注引《融家傳》所記“孔融讓梨”事:

(融)兄弟七人,融第六,幼有自然之性。年四歲時,每與諸兄共食梨,融輒引小者。大人問其故,答曰:“我小兒,法當取小者。”由是宗族奇之。

此即《三字經》中“融四歲,能讓梨”之出處。由此亦可見,中國人很早就已經意識到了,禮讓精神必須從小時候起開始培養。又如《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所記藺相如讓廉頗事:

相如每朝時,常稱病,不欲與廉頗爭列。已而相如出,望見廉頗,相如引車避匿······廉頗聞之,肉袒負荊,因賓客至相如門謝罪,曰:“鄙賤之人,不知將軍寬之至此也。”卒相與歡,爲刎頸之交。

這也是一種“讓”,只不過是同事之間“先國之急而後私仇”之退讓。今邯鄲市仍保存有“回車巷”,據傳就是藺相如“引車避匿”之巷也。

禮讓作爲一種美德,又稱謙讓、敬讓,無論在家庭內部還是鄰里、同事、社會成員之間,自古以來就受到了中國人民的推重與稱讚。早在《周易》的《謙》卦中,就有“謙謙,君子”的爻辭(《謙·初六》),意思是說,人只有謙讓了再謙讓,纔是君子風度。並認爲“鳴謙”(明智的謙讓)、“勞謙”(勤勞而謙讓)者最終都會吉利。孔子的爲人是“溫良恭儉讓”,所以他對子路的“其言不讓”纔會“哂之”(《論語·先進》)。《禮記·曲禮上》亦云:“君子恭敬撙節,退讓而明禮。”又云:“夫禮者,自卑而尊人。雖負販者,必有尊也,而況富貴乎?”而所謂“恭敬撙節”與“自卑而尊人”,也就是禮讓他人之義。這種禮讓,表面看來是降低了自我,甚至失去了一些物質利益,而實際上卻維護了家庭、社會的和諧與團結,對中華民族凝聚力的形成及國家與社會的發展,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如同每一種文化都需要有自己的載體一樣,禮讓精神之所以能傳之永久,也與歷代都出現過一批踐行禮讓精神的人物有關。歷代的禮讓故事,包括明清時期的“六尺巷”故事,連同故事中的主人公,實際上已成爲中國傳統美德——禮讓與包容精神的載體了。當然,要充當這樣的載體,也必須具備兩個條件:一是對傳統文化的服膺,二是對自身操守的把持。倘能具備這樣的條件,而又能遇上相關的“機遇”,則“六尺巷”之類的故事便會應運而生。這也就是在中國大地上,“六尺巷”之類的故事不止一處的原因了。

至於這類故事中所出現詩句的大同小異,則並不排除承襲與借鑑的因素。從目前所見到的記載來看,除刊行於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的《解人頤》外,其餘多是出於後人(尤其是當代人)的追記(包括姚永樸的《舊聞隨筆》)。竊以爲,“六尺巷”或“仁義衚衕”的故事傳說雖所在多有,但所引之詩則極可能是襲用前人而又相互假借的,有些更可能是後人根據故事情節而攀附的。至其原始出處,從目前來看,當以《解人頤》一書最有可能。《解人頤》以解頤爲宗旨,集詩文、詞賦、俚語、俗諺於一書,據書前錢德蒼在序中的推測,此書明代就已在坊間流行,而錢氏重訂本即是根據坊間流傳本經“增刪替補”而刊行的。故郭樸也好,傅以漸與張英也好,其所引詩,或爲當事人直接襲用《解人頤》,或爲後人在敘說與記述故事時之所附麗。至於張英之後,如諸城劉統勳、興化鄭板橋及道縣何紹基等人的“六尺巷”故事,雖其事未必虛構,然其所引詩句,如不是直接源自《解人頤》,則又不排除來自桐城故事的啓示。

最後,還可提及的是,除“六尺巷”所承載的“禮讓”品德外,在中國歷史上,還有許多以故事與建築爲載體的文化精神。如以詩、禮傳家的孔子後人的“詩禮堂”,以廉潔不貪爲標榜的楊震後人的“四知堂”,以及以清正愛民著稱的劉統勳家族的“清愛堂”等,都傳承了其先祖的某種文化精神,它們與衆多的“六尺巷”一起,共同彰顯着中華民族的優秀品質與可貴精神。

作者:張崇琛

來源:《尋根》 2016年第6期

選稿:江西地名研究小組

編輯:汪鴻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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