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麗的200億票房,沒有一部“大女主戲”

故事本身的質感固然會影響觀感,但女性角色的千篇一律,對於馬麗來說,可能纔是真正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作者 | 豐白卡

編輯 | Felicia

題圖|《抓娃娃》

馬麗又火了。久未露面的“喜劇女王”一出手,就是“票房15億”。

據貓眼專業版數據顯示,截至目前,她與沈騰主演的新電影《抓娃娃》票房已經突破了15.65億元,馬麗也因此成爲貓眼統計中國內首位累計票房破200億元的女主演。

上圖/《抓娃娃》,下圖/貓眼專業版。

出道20多年,馬麗演“活”的角色有太多。

她的幽默魅力,觀衆是有目共睹的。《抓娃娃》裡帶點小虛榮的媽媽“春蘭”,一邊假哭,一邊捧着老公脖子小聲絮叨“愛馬仕橙色荔枝皮”。她輕撩長髮,演得了漂亮貴婦,也不耽誤搞笑。

話劇、小品、電影,馬麗的成績一路高漲。她是觀衆的笑棗,也是公認的“喜劇女神”,光環太多,與沈騰合作的幾部電影更是爆了又爆。

可縱觀過往,在馬麗的喜劇電影之路里,始終沒能擁有一部真正的“大女主戲”。

(圖/《抓娃娃》)

一炮而紅的《夏洛特煩惱》很好,馬冬梅的耿直貢獻了逗笑觀衆的一半笑料;《羞羞的鐵拳》也很好,她扮演直憨憨的體育女記者馬小,演出了與拳擊男靈魂互換的“粗糙感”,一言不合就直播“鐵鍋燉自己”——毀形象這門功夫,完全沒在怕。

可這些作品,幾乎都是建立在男性視角之上的敘事,女角色的存在帶有濃郁的工具屬性。從學生時代就癡戀夏洛的馬冬梅,是典型的賢妻,畢業后辛苦賺錢養家、養老公,因其不修邊幅的模樣,成了夏洛厭煩的“糟糠之妻”。

(圖/《夏洛特煩惱》)

馬冬梅粗魯、世俗,甚至有點兒“無知”。她一說話就能逗得觀衆發笑,她的粗糙本身就是笑料的一部分。遠離她,也成爲夏洛作爲男人逃離過去的符號。在發現自己能穿越時光後,夏洛立馬對美貌優雅的初戀展開追求。

他忙着戀愛、忙着搞事業,拒絕馬冬梅的死纏爛打,只想着這輩子要發光一次,絕不活得窩囊。

夏洛不是個壞人,被他“狠拒”的馬冬梅,原本可以扭頭轉身,選擇更好的人生,然而電影演到最後,當夏洛醒悟錯失了一個最愛自己的人,馬冬梅竟然兜兜轉轉又成了接納他的“聖母”。

(圖/《夏洛特煩惱》)

電影裡面的馬麗太可愛了,她的可愛來自毫不矯揉造作的詼諧感,能輕鬆化解女角色身上的矛盾感給人帶來的許多不適。

美好結局當然是溫柔的,然而脫去這層殼,女性的故事依然殘酷。無論是《獨行月球》裡被男主暗戀的指揮長馬藍星,讓沈騰甘願從工程師化身維修工,還是《羞羞的鐵拳》中被男友欺騙的“傻白甜”馬小,她們都是男主魅力的陪襯。

(圖/《獨行月球》)

她們沒有成長線,也沒有太多撐得起人物弧光的內心活動。馬麗在戲裡擔起了相當一部分的搞笑,也充當了電影中一抹亮麗的視覺風景。

《抓娃娃》裡的富媽媽春蘭,就是一個特別經典的貴婦形象——她與丈夫年紀相差甚大,日常愛好是讓富豪老公買愛馬仕包。身爲媽媽,對兒子的教育,其實並沒有太多話事權。

(圖/《抓娃娃》)

這麼多年來,喜劇女角色捉襟見肘的發揮空間,與喜劇女演員的現實困境,是相伴相生的。

紀錄片《歇斯底里》(Hysterical)曾談到,喜劇界男女演員之間的工作待遇相差極大,除了同工不同酬、登臺機會不公平等待遇問題,喜劇女演員首先要直面的,便是觀衆普遍認爲“女人不好笑”的觀念。

爲了爭取登臺的機會,女演員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然而站上舞臺,她們的表演空間依然十分有限。女演員要麼像雜技表演者一樣唱跳耍寶,要麼就是當花瓶,給男性當配角。要打破“不好笑”的印象,她們往往需要通過扮醜,異化自己的女性特徵,從而達到喜劇效果。

(圖/《夏洛特煩惱》)

與馬麗同歲的賈玲,早年也曾身材纖瘦。但她爲了保持喜感,發胖後再也沒有刻意減肥,在綜藝中抖年齡包袱,吃辣椒、喝酒,持續好幾年,這才成爲了被大家喜歡的“賈玲”。

然而扮醜,意味着幽默,也同時代表着女性魅力的減退。馬麗在《非常靜距離》中曾說,《夏洛特煩惱》大火以後,她本想向某個設計品牌租借禮服出席活動,然而對方以“你的形象太土了”爲由拒絕了。她表示,“太多人給喜劇女演員的外形下定義,認爲她們就該這樣”。

(圖/《夏洛特煩惱》)

馬麗也曾陷入“爛片之困”。有那麼幾年,她接拍的電影的評分頻頻遭遇滑鐵盧。有人說她挑劇本的眼光不佳,惹得負評狂漲,後來馬麗才解釋道,有些演出是爲了還人情,有些出演則是義氣之舉。

故事本身的質感固然會影響觀感,但女性角色的千篇一律,對於馬麗來說,可能纔是真正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當失去一種好的故事方向,女性角色的單薄便越發凸顯。豆瓣評分4.3分的《李茂扮太子》,馬麗在裡頭擔當武藝高強、性格潑辣的妻子,時而嬌柔,時而野蠻,玩梗時固然好笑,可拋開設定,幾乎看不出其飾演的角色和以往的有什麼不同。

喜劇女演員的空間,被框住了。可以說,馬麗所演的喜劇電影角色魅力,很大程度得歸功於馬麗本身的魅力。

(圖/《李茂扮太子》)

喜劇難演,是行業共識。可馬麗初試喜劇,就表現出了驚人的天賦。中戲畢業時,她排了一個小品,演一個滿口東北話的村婦。她記得,自己一說話觀衆就笑,那時候她還不懂喜劇,可現在回想起來,其實自己早就開始喜劇之路了。

一個足夠成功的喜劇女演員,幾乎很少有人能把她們往性感、迷人的方向想象。在某個採訪中,曾經有人問過馬麗一個問題,題目是:“你希望自己是強勢的、幹練的,還是可愛的、溫柔的?”

(圖/《獨行月球》)

馬麗想都沒想就回答“這個我全具備”。在戲外,馬麗承認自己是個不愛說話、嚴肅且敏感的人,她自卑過,也爲拍不上的角色哭過,但除了搞笑,外界對她幾乎一無所知,她身上有太多特質被屏蔽了。

這似乎是每個喜劇女藝人都要經歷的階段。

上世紀90年代,香港娛樂產業也誕生過不少喜劇女藝人。“大笑姑婆”吳君如、“無雙表姐”毛舜筠,她們早期詮釋的都是美女,然而飾演“丑角”走紅以後,就連“正常”的女性角色,都很難接到了。

(圖/《家有喜事》)

有多少人爲《家有喜事》裡邋遢賢惠的表嫂笑過,就有多少人爲《朱麗葉與梁山伯》裡的吳君如驚豔過。當年的她與吳鎮宇在片中談情說愛,一頭黑長直髮的造型輕易就演出了文藝女郎的敏感和脆弱。但後期,幾乎很少再見到她演搞笑片以外的角色。

喜劇市場正在膨脹,然而真正從女性視角出發的喜劇電影,還是太少了。市面上以男性視角爲主導、女性爲活躍戲份的“丑角”搭配,依然是主流。

(圖/《陽光劫匪》)

或許是不想被扮醜的形象框住,也或許是爲了爭取多一點自由表達的空間,後來,50多歲的吳君如和30多歲的賈玲不約而同地選擇了自己投資、製片,自導自演,這背後的因素或許是相似的。彷彿唯有轉型當導演,喜劇女演員纔有機會等來另一個春天。

能破圈的賈玲,是少之又少的例子。她的《你好,李煥英》《熱辣滾燙》爲什麼能爆火?除了故事本身,還在於她以這兩部電影,打開了以喜劇講述女性生活的新賽道。

(圖/《熱辣滾燙》)

古老的喜劇電影,擅長藉以女性的身體爲笑料賣點。它以充滿凝視的畫面、對白,觀察和審視女性。即便是女性觀衆,在觀看的過程中,也很容易把自己代入到評判的角度。

然而在《熱辣滾燙》裡,觀衆代入的是喪喪的胖女孩。電影裡隱晦不明的妹妹、偏心的媽媽、自私怯懦的渣男,肥胖背後複雜的成因被一層層剖開,看戲的人恍然大悟,口腹之慾原來是一種源於心理障礙的癮症。

難以描述的閨密,似敵似友的姐妹情,故事以喜劇的口吻講述女性之間的嫉妒、情誼、自卑、憤懣、失敗,這可能是先鋒的。

(圖/《熱辣滾燙》)

然而這部片上映後,依然有很多人對賈玲產生懷疑。有人質疑她的減肥動力;有人反覆揣摩她減肥的真實性;有人不解:明明已經站上喜劇女藝人的高峰了,爲什麼還要減?爲什麼要轉型?質問的輿論場裡,很難說沒有刻板印象在作怪。

相當一部分觀衆喜歡的是她的胖所帶來的“無害”感。站在喜劇的角度,這樣的體態似乎真能增加許多戲劇性的成分,然而同爲喜劇女演員,馬麗知道女藝人要面對的是什麼。熬夜和創作的壓力,極其容易導致人的內分泌失調,過往看似搞笑的抖包袱,其實是以健康作爲代價。

馬麗客串賈玲電影。(圖/《熱辣滾燙》)

“沒有人真的能理解女演員要面對的問題”,這是馬麗很早就明白的事。所以,她早早就勸過賈玲要減肥,也努力嘗試過要撕掉自己身上的喜劇標籤。

爲了證明“馬麗是個專業演員”,她跳出喜劇電影,接拍過都市情感戲、動作戲,作品有好有壞,尤其《東北虎》裡對付出軌丈夫的狠辣妻子,紮實證明了馬麗演技的可塑性。

(圖/《東北虎》)

或許是轉型之路過於艱辛,又或許是意識到喜劇女演員始終要打破困境才能出走。2011年,她在一則節目中表示,自己要帶着喜劇女演員這個標籤走下去。馬麗說,“我永遠都不要丟掉這個標籤,因爲它太稀缺了”。

但新鮮的喜劇女角色是同樣匱乏的。帶着標籤的馬麗走了這麼多年,哪怕如今手握200億元票房,作爲主演參加過那麼多的喜劇電影,可真正的“喜劇女主”,她還沒等來。

(圖/《抓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