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因袋鼠舞？奧運霹靂舞 Raygun 事件：如何看待 Breaking 的風格與賽事
來自澳洲的36歲霹靂舞選手瑞根（舞名Raygun，有雷射槍之意，本名Rachael Gunn），在賽場上一系列獨特創意的「袋鼠舞」，讓她變成話題爆紅的迷因現象；甚至到奧運閉幕之後，仍持續發酵。 圖／歐新社
迷因袋鼠舞？奧運霹靂舞 Raygun 事件：如何看待 Breaking 的風格與賽事
文字、採訪／林詩祐
（本文爲實習生林詩祐撰寫的作品，執行項目包括選題、資料蒐集與判讀、採訪與寫作，並由《轉角國際》編輯審訂與編修。）
首次登上奧運殿堂的霹靂舞（Breaking）賽事已經落幕，集結世界各地的32位B-boy和B-girl們在舞臺上，爲觀衆帶來一場場的視覺盛宴。除了獲獎的選手們受到觀衆們的讚揚外，其中一位來自澳洲的36歲霹靂舞選手瑞根（舞名Raygun，有雷射槍之意，本名Rachael Gunn），在賽場上一系列獨特創意的「袋鼠舞」，讓她進入大衆的目光。不過 Raygun 在資格賽中，連續3場被評爲0分淘汰——這個「驚人」的0分成績，加上獨創的舞步，反倒讓 Raygun 變成話題爆紅的迷因現象；甚至到奧運閉幕之後，仍持續發酵。
爆紅的Raygun，卻也引發網路上的嘲弄，有些人懷疑這樣滑稽的舞步，爲何能代表國家參賽？也有人困惑，「袋鼠舞」到底算不算一種霹靂舞？而3場比賽都1票未取的結果，除了成現出背後的比賽規則邏輯之外，霹靂舞圈又可以如何看待 Raygun 的風格？
爆紅的Raygun，卻也引發網路上的嘲弄。 圖／美聯社
▌奧運霹靂舞臺上發生什麼事？
8月9日的霹靂舞女子組比賽，身穿代表澳洲綠金相間運動服的 Raygun 在奧運賽場上，做出類似袋鼠跳躍、地上游泳等一系列獨創性動作，她在與美國選手Logistx、法國選手Syssy和立陶宛選手Nicka對抗的小組循環賽中，每場都1票未取，最終三輪以0-54的成績，無緣晉級。
雖然 Raygun 早早就在循環賽淘汰，然而因爲 Raygun 獨特的動作，讓她在網路上受到許多關注。筆者並非專業舞者，但是本身有四年舞齡，除了與舞圈朋友切磋討論之外，也會到街舞比賽現場觀賽，對於 Raygun 在賽場上的表現，筆者認爲 Raygun 有很強的音樂性，她會特別運用腳步和身體對音樂的細節，相比之下許多霹靂舞選手只會單純丟大招，但是並沒有對到音樂的拍子，或是對於節奏的多變性很低；而且從動作上也可以看出她是有實力的選手。但是 Raygun 在肌力和爆發力上，跟其他20幾歲的選手相比，還是有一段落差，因此她很少用手撐起身體做大地板的動作，時常都是躺在地上，所以看起來比較笨重和滑稽。
此外，觀看其他 Raygun 比賽的影片後筆者發現，她躺在地上撐起頭被網友製作成大量迷因的圖，其實是 Raygun 常用的招式，她的跳舞風格過去就帶有大量原創性動作，但是相比過去賽事，這次 Raygun 在奧運賽中，做出更多非一般常見的霹靂舞的舞步，例如袋鼠跳躍、恐龍驚嚇等，且Raygun 並沒有與其他招式融合，因此較缺乏技術含量，且相比於現場頂尖霹靂舞好手做出的高難度翻滾動作，她的獨創舞步顯得更加突出。
圖／網路meme
圖／網路meme
針對 Raygun 的特殊表現，網路上出現許多批評與嘲笑的聲音，有人戲稱她的動作爲「鹹魚翻身」，也被網友認爲她與「辛普森家族」中荷馬躺在地上打滾的影片有幾分相似，甚至 Raygun 部分比賽畫面也被惡搞成迷因，將她類似袋鼠的動作加上文字「1990年代動畫中小偷的動作」，或加上Google離線小恐龍遊戲背景等，甚至出現許多人模仿 Raygun 的舞步。此外，也有人開始質疑 Raygun 的能力，懷疑她是不是在作秀，以及她能夠成爲澳洲代表選手的原因等。
對於輿論的指控， Raygun 說明所有動作都是她的原創，是屬於她的藝術，也是她所展現最真實的自己，她說：「我做我的事，它代表了藝術。這就是它的意義所在。」 Raygun 也提到，因爲她瞭解自己無法在體能與活力上贏過其他年輕對手，因此選擇以創造力以及藝術性作爲對抗。針對此事件，奧運霹靂舞首席裁判馬丁．吉利安（Martin Gilian）力挺 Raygun ，他認爲 Raygun 的動作具有原創性，而且與其他舞風結合，爲舞臺帶來更多新的想法。澳洲代表團團長安娜．米爾斯 （Anna Meares） 也對於網友的攻擊表達失望，他表示：「她（ Raygun）以極大的熱情代表了奧運代表隊和奧運精神，我喜歡她的勇氣、喜歡她的性格。」
圖／網路meme
圖／網路meme
▌街舞是否適合奧運？
Raygun 事件也凸顯出一項霹靂舞問題：街舞是否適合納入運動賽事？ Raygun 過去在2020年和2021年被評爲澳洲最佳B-girl，也曾拿下2023年大洋洲霹靂舞錦標賽（2023 WDSF Oceania Breaking Championship）冠軍， Raygun 的實力是不可否認的，而且從她過去參與街舞賽事的影片中可以發現， Raygun 本來跳舞風格就會加入許多個人獨創動作，然而她在賽場上的表現卻受到外界置疑及抨擊，這也是當初街舞成爲運動項目之一時，出現的爭論。
霹靂舞運動化（sportification），除了挑戰街舞原有的自由與藝術性以外，對於選手體能和個人認同也是一大考驗。若將舞蹈以「對話」作爲比喻，過去選手只需要學習自己喜歡的語言，專精自己擅長和感興趣的領域，將自己專研的技術與個人特色發揮到最大值。但現在比賽要求所有選手精通所有的語言，無論喜歡與否，都必須展現自身擁有全方位的能力，告訴評審自己會說這些語言，有能力執行這套動作。除此之外，這套語言系統之間還會不斷更新與融合，因此這段學習之路永遠都不會停歇。
▌自我風格還是標準拿分？
多元、奔放、具有濃厚個人特色的街舞，進入到正規運動賽事後，出現兩派聲音。一邊支持，期盼透過比賽將霹靂舞推廣給更多的大衆瞭解這項運動，另一邊則認爲這樣的規則侷限街舞發展與違反原本街舞的性質。在臺灣教授霹靂舞的老師Wenxian提到，他個人是非常樂觀其成，但是一定會有人不喜歡，因爲進入奧運的話會讓街舞變成有規則性的形式。我國霹靂舞國手孫振（Quake）接受媒體WOWSight採訪時也曾說：「我大概知道怎麼做會比較容易贏，但是有時候是你自己想不想這樣做。」展露出街舞文化中的態度與自由，與專屬於霹靂舞選手的內心糾結。
奧運霹靂舞規則要求選手從專才，變成通才中的佼佼者，本身已是件不易之事。更不容易之事，是選手在自我風格與規則拿分之間的拿捏。是該維持自身的跳舞特色？還是爲了拿分，迎合評判的審美？就像 Raygun 堅持的個人風格，又或是孫振所表達的矛盾情緒，當舞者對於跳舞的習慣與對於自身角色的刻畫定位，碰上硬性的得分規則時，內心糾結與取捨是旁人無法感受到的。
又或是孫振所表達的矛盾情緒，當舞者對於跳舞的習慣與對於自身角色的刻畫定位，碰上硬性的得分規則時，內心糾結與取捨是旁人無法感受到的。圖爲孫振 Quake 在巴黎奧運的比賽，後方即爲評審。 圖／美聯社
尤其，日新月異是街舞的日常。街舞誕生於美國紐約布朗克斯區（Bronx）街頭幫派，因爲不拘於場地器械，加上自由、創意、易上手的跳舞動作，入門門檻低的街舞圈子吸引許多青少年加入。各個年齡層的舞者彙集在一起，彼此相異的思想互相碰撞，進而讓街舞的動作無時無刻都在創新與變更。因此可以說街舞是競技，是表演，也是一種藝術。
巴黎奧運爲了追求評判霹靂舞的客觀性，將評審的數量由一般比賽配置的3至5位，提升到9位，也要求賽事評審必須根據技術性（Technique）、多元性（Vocabulary）、執行力（Execution）、音樂性（Musicality）、原創性（Originality）這5個主要面向進行評分，然而相較於其他比賽項目，霹靂舞選手的表現在評分標準中仍舊無法完全量化，臺灣奧運霹靂舞教練蘇志鵬過去受訪時明確表示：「他（霹靂舞）仍然是客觀中帶有主觀的一種評判標準。」
從 Raygun 的事件中也可以發現，雖然她的風格特異，但舞步動作毫無疑問原創性極高，三輪比賽下來卻沒有從評審手中拿下任何1票，可能正是因爲過於跳脫常軌而無法令評審買單，凸顯出評審標準的模糊性，也反映了舞者在「維持風格」與「服膺規則」之間的兩難矛盾。
對於輿論的指控， Raygun 說明所有動作都是她的原創，是屬於她的藝術，也是她所展現最真實的自己，她說：「我做我的事，它代表了藝術。這就是它的意義所在。」 圖／法新社
▌澳洲霹靂舞圈的反應？
Raygun 在巴黎奧運上的表現，引起許多爭議，其中網友最關心的問題之一，爲什麼澳洲是派出 Raygun ？難道就沒有其他優秀的B-girl嗎？對於這個問題，澳洲的霹靂舞者回應，曾在多場比賽表現亮眼的 Raygun 是公平公正地贏得奧運門票，但是澳洲篩選選手的環節與過程也有不少漏洞，導致許多厲害的舞者根本沒有機會參與預選賽。
霹靂舞選手可以透過三個不同的比賽途徑，取得巴黎奧運門票，分別是2023年WDSF（世界運動舞蹈總會）世界錦標賽、大陸錦標賽，以及爲期4個月的奧運資格賽系列賽。賽中獲得冠軍的選手，可以直接入選奧運，其他選手則可以採用累積積分的方式，總積分最高的前七名也可以獲得進入奧運舞臺的機會， Raygun 即是在大陸錦標賽之一的2023大洋洲霹靂舞錦標賽拿下冠軍。
針對澳洲霹靂舞的徵選過程問題，霹靂舞舞齡長達24年的克拉克（Leah Clark）就舉出，作爲大洋洲霹靂舞錦標賽從宣佈消息到賽事進行，給予選手準備時間很短，而且參賽者必須在3個不同的機構註冊才能參加比賽，還必須擁有有效的護照，然而許多B-girls沒有這樣的護照，她們也不想額外花費數百美元購買，這些原因都導致參加率很低。
除了克拉克談及到的準備時間和護照問題，澳洲街舞圈知名舞者山田島（Koh Yamada）也表示，公民身份是另一個阻止澳洲許多優秀的霹靂舞者參加奧運預選賽的問題。儘管近年來贏得了許多全國街舞比賽，山田島仍舊不能參與預選賽，因爲他沒有澳洲公民身份，只有永久居留權。多年來以舞名Cat參加比賽，現已半退休的舞者凱瑟琳．曾 （Catherine Tsang） 接受衛報採訪時說：「我認爲這套系統以及如何運行，仍需要更廣泛的討論。」
澳洲的霹靂舞奧運代表選手：左爲 Raygun，右爲男子組、現年16歲的 J Attack（Jeff Dunne）。 圖／路透社
澳洲的霹靂舞奧運代表選手：左爲 Raygun，右爲男子組、現年16歲的 J Attack（Jeff Dunne）。 圖／路透社
▌霹靂舞的未來走向？
Raygun 的袋鼠舞仍在社羣上流竄，各大媒體也積極關注此事件。面對網路的風浪， Raygun 在社羣媒體上寫道：「不要害怕與衆不同。走出去，代表自己，你永遠不知道這會帶你去往何方。」她特殊的霹靂舞舞蹈，讓更多人注意到這項新奧運項目，也讓霹靂舞受到更多方面的討論。
雖然目前2028年的洛杉磯奧運會，霹靂舞沒有被列入比賽項目中，但是此次巴黎奧運將霹靂舞運動化，賦予街舞新的意義。除了讓更多人認識街舞，也讓許多在街舞圈奮鬥的老師們，獲得肯定以及動力繼續堅持在街舞這條路。
霹靂舞運動化在現階段的發展仍充滿未知數，在評判標準和徵選過程上仍存在問題，但是大部分的老師們都是抱持支持態度。蘇志鵬談到對於街舞未來發展的期盼，他滿臉笑容的說：「或許有一天我們可以在臺灣看到——我們今天禮拜六要做什麼？去看場街舞比賽吧！」就像看場棒球比賽，看場電影，即使不是球迷，不是粉絲，但是因爲喜歡看舞蹈，喜歡看別人展現身體，喜歡整個氣氛等，而選擇進去觀賽。讓街舞在社會大衆的印象中逐漸轉變，從過往的次文化，慢慢走向人羣，到最後場邊也有不是選手的親友、不是跳舞的人爲臺上的舞者鼓掌；也讓街舞老師能夠變成家長不會反對的一項職業，不只是興趣，而是有未來發展性的一項運動。
但霹靂舞只是個領頭羊，也不是街舞的全部面貌。蘇志鵬提醒：「不是隻有霹靂舞是街舞。在這個文化圈子裡，有很多很多很優秀的舞蹈風格。」孫振也表示，未來也許其他街舞舞風也有機會登上奧運殿堂。除了對於霹靂舞的身份認知改變外，街舞還是個處於21世紀的新大陸，等待各方來探索，因此除了舞者需要意識到時代的變遷，提前關注與作好體能上的準備，民衆也可以提前培養對於街舞脈絡的認識，以尊重的態度欣賞每一位選手的詮釋方式，讓舞者們能不受限的展現自我，在觀賽時也更能夠一同享受場上的氛圍。
對網路的風浪， Raygun 在社羣媒體上寫道：「不要害怕與衆不同。走出去，代表自己，你永遠不知道這會帶你去往何方。」她特殊的霹靂舞舞蹈，讓更多人注意到這項新奧運項目，也讓霹靂舞受到更多方面的討論。 圖／路透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