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w And Then:披頭四「新歌」問世,AI協作的音樂革命與爭議
2023年11月2日流行音樂天團披頭四(Beatles)發行的「新歌」〈Now and Then〉。 圖/披頭四臉書
2023年11月2日,一個復古的浪潮席捲了全球音樂界,流行音樂天團披頭四(Beatles)在解散53年、兩位團員過世後,居然發行了一首「新歌」〈Now and Then〉。無論是不是披頭四的樂迷,這首歌的發行無疑都會引起巨大的好奇,也直接反映在流量上。僅就Youtube披頭四官方頻道上的影片,在筆者寫稿時就已經累積了超過2600萬次播放,其他串流平臺上的播放量更是難以計數。
爲什麼披頭四在時隔半個世紀以後還能發表新歌?這首歌是如何製作的?發行以後聽衆和樂評的反應如何?這又可能引發什麼關於音樂文化更深層的思考呢?
能夠完成這首跨越半世紀的歌曲,AI在其中扮演舉足輕重的角色。這首歌原來是成員藍儂(John Winston Ono Lennon)1978年寫下的詞曲,當時僅有藍儂自彈自唱、用錄音機和卡帶錄下的片段。以今日的標準來說,錄音的品質相當糟糕,也沒有任何比較細節的後製。換言之,藍儂的錄音帶在當時完全還沒有進入正式發行的想法,大概就是自己創作過程中隨手的一個紀錄。這個錄音品質不佳的片段也使得披頭四其他成員們企圖在90年代試圖完成這首歌時,因爲技術困難而不得不放棄。
技術的難題終於在近年AI科技問世後看見解決的曙光。在科技的幫助下,原來錄音帶中糊在一起的歌聲旋律和鋼琴伴奏被成功地分離成不同音軌,成爲後續製作的重要基礎。接着披頭四的貝斯手麥卡尼(Paul McCartney)代替已故的吉他手哈里森(George Harrison)完成了吉他和貝斯的部分,鼓手史塔(Ringo Starr)也從美國加州完成爵士鼓的音軌。最後,在錄音室中配上弦樂團錄製的伴奏,一首40多年前的「新歌」終告完成。
細心的聽衆也可以從歌曲的MV中發現,在整個製作歷程中,參與其中的音樂家們其實從來沒有同時聚集在同一個地方過。撇除已經過世的藍儂和哈里森,麥卡尼、史塔和伴奏的絃樂團其實也都是獨立作業,各自將片段完成之後最後在錄音室混音,完成最後呈現的作品。
德國漢堡披頭四博物館於2009年開幕時,以披頭四第11張專輯《艾比路》(Abbey Road)封面作爲主視覺。 圖/美聯社
▌樂評如何看〈Now and Then〉?
〈Now and Then〉在發佈後,幾乎一致引發了樂迷一股懷舊的情感。在英國,許多網路世代的聽衆在各大平臺的留言區分享披頭四在他們父母輩心目中有着如何不可取代的地位,同時也憶及自己的「孩提時代」是如何聽着披頭四的音樂長大的。在留言中,也不時出現一些貴古賤今的言論,在高舉披頭四音樂的同時,大力貶抑80年代以後的流行音樂。言談之間顯露出一種「年輕人一代不如一代」的自我吹捧。無論如何,〈Now and Then〉的發行,在許多聽衆的心中喚起了一種「往昔多麼輝煌美好」的想像。
但樂評們針對這首歌則提出了一些更爲深層的思考面向。大體而言,樂評們的意見認爲能夠完成〈Now and Then〉這首歌是一個不可忽視的成就,但卻也很難認爲這首歌能夠比肩披頭四的許多傑作——例如樂評亞斯瓦德(Jem Aswad)認爲:「藍儂本人很可能不會對歌詞感到滿意」;霍金森(Will Hodgkinson)評論道:「這最後一首披頭四的作品很難被稱爲是失傳的佳作」。
林柏格(Ben Lindbergh)的看法特別值得更多的討論。林伯格同樣認爲〈Now and Then〉稱不上是披頭四創作中最優秀的歌曲。而究其原因,大概可以歸納如下:
首先,這首歌並不能算是四位樂手共同創作的最終結果,藍儂沒能將詞曲進行更細緻的修改。其次,哈里森在後制中的缺席,可能也影響了這首歌最終呈現的結果。最後,在後制的過程中刪減了一些藍儂錄音帶中的片段,是否影響了歌曲的「原真性」?
披頭四2023年11月2日發行的「新歌」〈Now and Then〉於倫敦唱片行販售。 圖/美聯社
披頭四1964年2月9日於美國CBS節目「蘇利文劇場」(The Ed Sullivan Show)中表演。 圖/美聯社
▌貝多芬兩世紀後的「第十號交響曲」呢?
延續着樂評們的意見,這首詞曲都來自藍儂的歌曲、都可能引來類似「如果藍儂還在世,也未必會對這首歌表示滿意」這類的批評,背後可能隱含了一個更加深刻的深層問題:透過AI完成的作品還算是人類「原創」的音樂嗎?
在這些持批評意見的樂評眼中,或許這首最後呈現的作品沒有達到他們心目中「藍儂/披頭四的歌曲」應該要達到的水準。即便這首歌的詞曲都確實出自藍儂的手筆,可能還是會被認爲是「這只是藍儂當時隨手錄下的片段,詞曲都還未經仔細琢磨,因此未必能稱爲佳作」。
但同時,也因爲詞曲都還是來自藍儂的創作,因此還不至於引發「這首歌到底屬不屬於披頭四」的終極討論。筆者將舉一個貝多芬的例子進行更深入的探討。
衆所周知,貝多芬總共完成了九首交響曲,其中第九號交響曲第四樂章的「歡樂頌」更被視爲交響曲創作的顛峰之作。
但其實貝多芬生前曾留下第十號交響曲大約250個小節(實際演奏時間大約20分鐘)左右的手稿。隨着AI科技日漸成熟,許多人開始嘗試將這些片段「還原」成一首完整的交響曲。目前已經產生了一個總長約41分鐘的「全本」交響曲。簡言之,裡面有一半左右的篇幅並非出自貝多芬筆下,那麼這首曲子還可以算是貝多芬的創作嗎?
在影片下方的留言中,也呈現出跟〈Now and Then〉頗爲類似的看法。有聽衆認爲這個呈現出來的版本並不讓人滿意,因爲既然第九號交響曲已經是如此顛峰之作,其後的第十號交響曲必須有着更加革命性的創作理念和手法。如果貝多芬真的完成了整首交響曲,成果必定更讓人驚豔,AI的續作只能說差強人意。
▌AI世代下音樂創作的「原真性」
仔細比較聽衆在接受披頭四的新歌,和貝多芬生前未曾問世的第十號交響曲這兩個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案例,可以發現,其背後有着類似的思考邏輯。聽衆往往預設了心目中的偶像(藍儂、貝多芬)所創作的作品應該要是最完美、最傑出的曠世之作。若他們生前的遺作在續完之後的結果不盡如人意,那也不會是作曲家的問題,而必定是續作者的才華或者AI的運算能力,不足以和這些偉大的創作者相提並論。
與此同時,讀者們或許也可以思考這個議題另一個面向的假設性結果——假如同樣在AI的協助下,披頭四的新歌跟貝多芬的第十號交響曲均獲得了滿堂彩,樂評又會如何爲這個現象定調呢?筆者推測可能的結果會是:日益先進的科技如何從這些偉大創作者所留下的片段中得其精華,進而能夠完美地將創作者們生前未竟的意志實踐成具體的作品。
如果這種假設成立,在這樣的論述中可以發現,一樣是透過AI完成的續作,當創作成功時,功勞將更可能被歸於創作者當時留下的靈感;然而當續作品質沒有達到期待時,其責任則會被推委至非關當初的創作者,而是當前科技還不足以完美續成這些偉大的作品。
誠然,筆者的推測同樣未經實證。例如,將一首未完成的遺作交給AI和當代作曲家分別續完,再交給獨立的評審進行「盲測」,評比兩者間孰爲優劣。這種方法當然也有其未竟之處,畢竟目前能夠同時符合「來自知名創作者」和「不爲人知的遺作」這兩個邏輯上有衝突的作品,實在可謂是鳳毛麟角。但透過這個假設性的議題,筆者希望拋磚引玉的深層問題是:
無論〈Now and Then〉評價如何,在發佈後一致引發了樂迷一股懷舊的情感,許多樂迷也藉此回憶起自己如何聽着披頭四的音樂長大。 圖/美聯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