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于晏 感恩這個年紀遇到這部電影
彭于晏感恩於自己四十歲時遇到了《狗陣》的劇本,或許也只有這個年齡,才讓他對《狗陣》可以如此代入情感。該影片在今年的第77屆戛納國際電影節上,斬獲一種關注單元最佳影片獎和“狗狗金棕櫚評審團大獎”,並於6月15日開始在國內上映。
彭于晏表示,拍這部電影讓他有機會審視自己的過去四十年,“天地一粒沙,我們可能每天都在忙,但也不知道在忙什麼,在戈壁沙漠那樣的環境裡,人類真的很渺小,也就是戈壁的一粒沙子。你以爲重要的事情,可能真的沒那麼重要。”
“這部電影讓我有機會去探索人性同時也能更瞭解自己”
電影《狗陣》將故事發生地設置在西北小鎮,這是繼《鬥牛》之後,管虎導演時隔15年再回歸動物題材創作。影片中,彭于晏飾演的二郎由於過失殺人而入獄,假釋後重回故里,卻難以融入社會。迫於生計的二郎加入打狗隊,因爲一次意外的車禍,二郎救下了一隻黑狗,兩者的命運由此聯結。兩個格格不入的靈魂在彼此最孤單的時刻產生共振,救贖着彼此,也成爲密不可分的人生夥伴。
電影中二郎和黑狗的故事引起了許多觀衆的共情,人和狗雖然“言語不通”,卻“心意相通”,有觀衆說,“二郎是個特立獨行的邊緣人,就像電影中的狗羣,野性與血性並存。”賈樟柯評價說,“人和狗在西北的蒼涼土地上相互溫暖,這其中迸發的生命力讓人感動。”管虎導演也在採訪中表示,“人身體裡蘊藏的動物性是特別可貴的,我們一路長大一路把它弄丟了,二郎本該有的血性被這隻黑狗激發出來了。”
拿到《狗陣》劇本時,彭于晏說自己已有將近兩年時間沒有拍戲,“疫情的原因讓我想做一些不同的事情,更多時間陪家人,體驗不一樣的生活,我的世界觀和人生觀都發生了變化。在這個時間遇見這個非常優秀的劇本,看的時候我就很有感覺,我希望得到不一樣的體驗。所以,我必須要做這件事情,沒有理由拒絕。”
《狗陣》中的二郎讓彭于晏深有共鳴,“時隔十年再回到家鄉,二郎的世界已經不一樣了。對其他人來講,這個世界上的時間一直在走,但對二郎來講是遺失了好多年。我在看劇本時會去想,這個人物之前經歷了什麼?影片中我沒有幾句臺詞,但有很多跟狗的對手戲,對我而言這是很有吸引力的一個角色,讓我有機會去探索人性,同時也能更瞭解自己。”
彭于晏坦陳,如果早些年前看到這樣的劇本,他可能不會像現在這麼有感覺,“但在快40歲的年紀遇到這個戲,我覺得很有共鳴。很多時候人生不是自己可以決定的,我要怎麼樣做改變,或者找到自己的位置,過程難免迷茫痛苦。電影裡的二郎也是這樣的處境,他掙扎着想要去突破自己,或者說尋找他在這個世界上的位置。他還能爲這個社會做什麼,爲家人做什麼,爲自己做什麼,他處於一個很大的十字路口,不知道該怎麼辦。”
彭于晏說自己看劇本時很容易代入,如果自己和角色有某種程度上的契合,就會讓他產生很強的創作慾望。“我覺得《狗陣》這個戲一定可以給我很多能量,讓我再蛻變。而且管虎又是我很欣賞的導演,我很喜歡他的作品,一直希望有機會跟他合作。”
奉獻出了個人從影以來最顛覆的表演
彭于晏在《狗陣》中奉獻出了個人從影以來最顛覆的表演,他坦陳二郎是自己從來沒有演過的一類角色。像以往一樣,他爲這個人物做了很多功課。
首先就是外形的改變,“《狗陣》的故事主要發生在2008年的甘肅酒泉和玉門,我的樣子跟那個環境的人不像。那段時期就喝了很多咖啡和茶,用漱口代替刷牙,把牙弄得黃一點,曬得很黑,給化妝師也減少了一些工作量。因爲那邊紫外線比較強,人會是偏紅黑一點的膚色,我就把自己曬到斑都出來了,頭皮也曬裂了,剃了很短的寸頭,然後讓身形精壯一點,但是不會像之前《熱帶往事》那麼消瘦。因爲二郎這個角色並不是一個不健康的狀態,他反倒是從一個生活很規律的地方出來的,他不好的地方在於他的腦子還沒有適應當下這個時代,離開家鄉十年,跟時代已經脫軌了。在拍的過程中,我覺得二郎的狀態跟那條狗越來越像,我很喜歡我在《狗陣》裡的造型,非常接地氣。”
爲了拍《狗陣》,彭于晏還學習了摩托車特技,“我之前拍過很多騎摩托車的戲,但是從來沒有練過特技。這次要騎着摩托車爬樓梯,還要飛車,二郎畢竟是一個冠軍特技演員,所以還是要練一下。甩尾、騎樓梯、衝下來再飛上去,然後落地,這些過程中我摔得蠻慘的,每天的訓練會比較耗體力。”
彭于晏笑說學摩托車特技很難,“因爲舊式的摩托車非常重,它的油離要抓得很穩。我在練習的時候都有戴護具,但拍的時候沒有,所以,其實很危險,沒有專業指導的話真的不要隨便自己練。我們所有騎摩托的戲都是實拍,我很喜歡這種挑戰。像我之前拍《緊急救援》被火燒或者吊在直升機上,就是頂着一股勁搏命,能挺過來就行。因爲以前拍的那些電影,我體能訓練很好,但摩托車特技不是純靠體能,那些特技動作有時候真的做不到,因爲它需要身體記憶,需要大腦存取。今天做可以,可能明天就不行。體力好可以,收工以後再練的時候就一直摔,我會有陰影,會痛,再練的時候就不敢。中間有幾次砸到腳背、腳趾,也去照了好幾次X光,因爲大家很擔心我受傷。現在,騎摩托也變成我的愛好了,像之前騎單車一樣。”
“不是我收養了小辛而是它收養了我”
《狗陣》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跟狗的相處,彭于晏在開機之前專門去學習馴狗,和十多隻黑狗培養感情,“當時劇組有很多條狗,動物拍戲不可控,所以我要跟每一隻狗都培養好感情。拍攝時很多場戲都是一鏡到底,沒有太多剪接的部分,所以,會提前跟狗彩排很多遍。我覺得狗都知道我們在說什麼,我們在拍戲時,知道我們要它做什麼,每一隻狗都有自己的個性,就算他們是一模一樣的顏色,但眼神都不一樣。當時總共有十幾只狗,每一隻我都記得。我們訓練和培養感情的時間蠻久的,我們有吃飯的戲、洗澡的戲、睡覺的戲、咬我的戲、舔我的戲,某種程度上,狗才是這部戲真正的主演。”
彭于晏和這些狗相處了四個多月,戲裡面有二郎被咬的戲份,所以,彭于晏試戲的時候要有很多次被狗咬,“有一次試戲,我沒有穿護具,那隻狗習慣性地直接上來咬我的腿,我沒來得及閃開就被咬到了。它有時候不高興就咬我,我乾脆就不躲了,讓它咬,當然有護具保護,但還是會疼。因爲狗咬住是不放口的,就算穿了護具,也還是會被咬到淤血。如果沒有護具,估計就拍不了第二條了,但慢慢咬得多了,我就習慣了,不怕了。狗咬人是很正常和本能的行爲,你怎麼可以要求一個動物失去它的動物性。《狗陣》這個戲蠻哲學的,我雖然沒有什麼臺詞,但是,跟動物的戲可以展現出很多人性的部分。狗某種程度上就是人,只是不說話而已。狗是知道你身上有沒有恐懼或者不安的,它們用眼神去交流,透過嗅覺去識別,去判斷這個人經歷了什麼。或許因爲狗沒有語言,感官就變得更清楚,它記得你身上的味道。你是什麼心情,或者你喜不喜歡狗,它都感受得到。我相信狗是能感受到一個人的能量的,在它們眼裡每個人的顏色是不一樣的。”
《狗陣》中黑狗的扮演者“小辛”,在今年的戛納電影節上還獲得了狗狗金棕櫚組委會頒發的“評委會大獎”,而在殺青之後,彭于晏還收養了小辛,“我現在養的三隻狗,一隻是《狗陣》裡面的小辛,另外兩隻是戲裡面懷孕的狗生下來的小狗。這三隻狗一直跟我到現在。”
小辛是和彭于晏演對手戲最多的狗,“我第一天去的時候,它就可以在我旁邊睡20分鐘也不會害怕,它是唯一可以在我洗澡時乖乖坐在旁邊跟我一起演戲的狗。小辛很乖,它不叫,但是特別聰明,每次看我的時候,我就知道它的眼神是有思考的,它的眼神有潛臺詞。小辛是真的會表演,非常有靈性,有自己的想法,只是不能說出來而已。另外領養的兩隻小狗一公一母,母的看人的時候會想傳達一些想法出來,公的就比較呆一點,但也很可愛,都有自己的個性。”
養狗改變了彭于晏的日常生活,他6點起牀,養成每天遛三次狗的習慣,親自照顧狗狗的起居,甚至他去戛納參加電影節的行李中,大部分都是狗狗的相關用品。彭于晏說,和小辛拍《狗陣》改變了他對錶演的認知,而養狗則改變了他的人生觀與價值觀。小辛如今已經三歲多,跟彭于晏之間的感情與默契愈加深厚,而小辛純粹、直接、全盤托出的表達也讓彭于晏更加註重生活的當下,珍惜與其相處的每一個此時此刻,他坦言,“不是我收養了小辛,而是它收養了我。”
這是最未知的一次拍攝經歷有很多無助、脆弱甚至是恐懼的時刻
儘管做了大量準備工作,但彭于晏笑說,到了現場才發現和想象的不一樣,“我沒辦法預測狗如何表演,所以必須推翻之前的準備,完全投入在當下並給出直覺的反應。這個過程中,有很多無助、脆弱甚至是恐懼的時刻,因爲我不知道這個表演是否準確,唯一能幫助我相信自己的,是跟我演對手戲的狗,它們是最真實的。”
導演管虎不希望在彭于晏身上看到一絲表演的痕跡,彭于晏說:“他想要拍一個生活中真實存在的人,對我來說,這是最未知的一次拍攝經歷。我只能相信演對手戲的動物給我的反應,這部電影某種程度上改變了我的大腦對於演戲的理解,讓我對錶演產生了完全不一樣的認知。”
彭于晏很喜歡管虎的《鬥牛》和《殺生》,“我看電影的時候覺得裡面的演員被虐慘了,拍《狗陣》我也想被虐虐看。演員在那樣的環境裡,整個狀態會不太一樣,我不需要自己去改變太多,因爲西北的冷和風,自然而然就會讓我有一種在那裡生活的感覺。我本來就很喜歡未知的東西,這一次,我沒有給角色做任何刻意的設計,導演和我都希望可以追求最真實最生活化的表演,拋開語言,用眼睛和肢體去表演。”
《狗陣》是彭于晏拍過的臺詞最少的一部電影,他坦言給表演增加了難度,“因爲肢體上要加強,特別是很多一鏡到底的長鏡頭,還有特寫,其實是很難的事情。有鏡頭的時候,我就會覺得要給一點東西,我會意識到有人在看,跟沒有鏡頭一定是不一樣的。所以,當鏡頭很遠的時候,我比較容易更鬆弛地表演,但是太鬆弛也不可以,要找到那個平衡點很難。而且導演找了很多當地的素人和我們一起演戲,如果我設計我的表演,出來的效果就會變得很奇怪。”
過着手機沒有信號的日子很純粹地投入在創作中
這是彭于晏第一次與管虎導演合作,他感到非常榮幸。“我的角色或許就是管虎導演的內心世界,是導演想要跟世界對話時需要的媒介,而我透過表演去完成這個對話。導演對作品和細節的把控要求很高,但他還是給我很自由的空間去創作。團隊在那樣惡劣的環境下拍攝這麼難拍的藝術作品,真的很不容易。很感謝有這一段經歷,我們這羣人一起去創造這樣的作品,在四五個月的時間裡過着手機沒有信號的日子,很純粹地投入在創作中,對我而言是人生中難得的體驗。”
彭于晏稱讚管虎很懂表演,也很會表演。“導演好像很喜歡拍動物,喜歡挑戰自己。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麼,鏡頭多一秒都不要用,演員有一點做得不對,他就直接不要。導演讓我感覺非常安心,最開始會有一點怕,但他對演員非常照顧,讓我們有很舒服的環境來表演,而且,他會把周邊的所有東西都弄到符合他的標準,是非常有要求的導演,我覺得太好了。導演對我沒有太多的設定,因爲我的角色沒有臺詞,也沒有太多動作,他對有臺詞的演員會更嚴格一些。”
彭于晏笑說他和狗的戲,有一個鏡頭拍了八九十條,“導演說破了黃渤老師和牛的紀錄。其實每一場跟狗的戲,我基本都要拍三四十條,這個片拍到最後的感覺,就是我不會再跟動物拍戲了,哈哈。”
管虎導演希望彭于晏足夠真實,足夠生活化,“我覺得很好,我告訴自己,拍的每一條就要像第一次拍一樣,怎麼樣讓自己每次都保持在第一次的狀態,這真的最難。所以,我每一條會有一點點不一樣,看導演喜歡哪一條。有時候更好玩一點,有時候加一點點小動作,慢慢變得越來越自然,越來越放得開。看導演喜歡哪條選哪條,其實也是一個很好的磨鍊。因爲有時候一場戲拍三四條,拍第一條後導演就說很好,但對我來講,如果拍三十條,當然可以有機會用三十種表演,那就看我能不能夠想到三十種表演,這其實是很大的挑戰。而且,狗的表演每一次都不一樣,所以我不能設計,每一次跟狗演的時候,它做什麼我就會直接反應,所以跟狗演戲可能是最自然的。它親我或者咬我,我最本能的反應做出來,導演就樂了,觀衆看到的也會是真實的反應。”
試圖讓自己多一點變化而不是去做自己比較拿手的東西
二郎這個角色和彭于晏的性格很不一樣,但彭于晏說自己一直都喜歡這種反差大的角色,“我以前也不是體操選手,只是拍《翻滾吧!阿信》把自己練成那樣。我本人當然跟二郎差很多,其實不管是這種偏文藝一點的電影,還是運動勵志片、警匪片,我都儘量試圖讓自己多一點變化,而不是說選擇做自己比較拿手的東西,我希望每個類型都可以嘗試。這次是管虎導演找我,導演覺得他可以把我改成這樣,那我就盡力去達到導演的要求就好。”
談及角色與本人的“距離”,彭于晏說:“可能我看起來好像跟角色很不像,但我覺得有趣的是,大家也不見得知道我是什麼樣的個性,透過訪問或者其他途徑瞭解到的我,某種程度上也是我在扮演的‘彭于晏’,真正的我有很多面,可能真正的我,就藏在我的角色裡。”
拍過的每部戲,也成爲彭于晏自己生活的一部分,“不管是學到的技能或交到的朋友,像騎單車的朋友或者MMA的教練,都會成爲我之後生活的一部分。比如,我之前因爲拍戲考到了海豚訓練師的執照,雖然平時不會想起來這件事,但到了海洋公園,就會突然回想起那段經歷。這次拍《狗陣》遇到了這些狗,也希望把跟狗的相處延續到自己的生活中,所以收養了小辛。”
彭于晏認爲做演員幸福的一點就是有影像幫他記錄下自己的生活,“很多事情不記得的話就好像不存在,但我很幸運有影像可以記錄,我會記得哪年做了什麼。我接到《狗陣》時就想,在這個時候碰到二郎這樣的角色,一定有一些意義,可以讓我在未來的日子裡有所收穫,我覺得這是一個禮物。”
人到四十,彭于晏說拍《狗陣》時的心境和以前也不一樣,“隨着年紀的增長,我也有經歷更多的事情。這部戲是魔幻現實的主題,是一個失意的男人重新找回自己的故事。我的很多想法在疫情這段時間有了改變,這時遇到這個角色,我可以把對於世界的理解傳達出來,例如,二郎面對新世界的無所適從,他身上的脆弱、迷茫,也是我那時對於外部世界的感受。不管是導演還是我,我們願意全情投入去創作出一個可能沒那麼商業的藝術品,我們願意冒險去做這件事,我們有和二郎一樣的勇敢。”
文/本報記者張嘉
供圖/小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