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大教授張鳴:學者在民衆眼裡已經很賤了

文|張鳴 歷史學家 人民大學教授

文按:十年前如此,十年後尤甚。

中國古代,專門做學問的學者不多,多數人都有另外的職業,這職業就是官。古代的中國,是個官僚帝國,讀書人不做官,沒別的好出路。經商、做幕,都是不得已的另途。所謂的學問,大抵是公務之餘的消遣。只有改朝換代之際,那些不樂意投奔新朝的遺老,纔會專門做學問。比如明末清初的黃宗羲、顧炎武和王夫之這些人。這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爲換了的朝代,居然是異族統治,讓這些人實在是心有不甘。

清末西學東漸,學科體系整個地換了。即使從國外學成回來的海歸,主要還是想進入政界做官,但畢竟出現了專門做學問教書的學界。民國時期,由於學界中人飯碗穩定,收入不錯,大學教授,每月的工資,跟政府的部長也差不多。所以,學界中人也比較地讓人尊重了。漫說教授走在大街上,警察畢恭畢敬,連鬧運動學生上街,警察也得客客氣氣。

民國的北洋時期,教授日子過的最滋潤,可以天天下館子,想吃什麼,都可以吃到嘴裡。一年省下來的薪水,就可以買套四合院。家裡有傭人、門房,出門還有專用的黃包車。當年魯迅在教育部做僉事,簡任級的官員了,但由於政府的工資經常拖欠,於是就跑到學校兼職,日子也開始滋潤,買了四合院。國民黨時期,由於戰亂,教授的日子難過了一點,但大體也過得去。學界的人,即使小人物,在社會上也都有地位。自我感覺,也很牛。見了當官的,眼睛翹到上面,只看天。

在今天,學界還在,而且比當年更爲發達。但是,不知怎麼,學者卻賤了很多。儘管,跟建築工地的民工相比,學者的自我感覺還算不錯,但見了官員,卻不知不覺矮了半頭。官員級別越高,矮的就越多。很多在學界地位很高,擁有衆多官方頭銜和社會兼職的大學者,窮其一生,似乎就是給官方的政策做解釋。今天官方說要向東,他說向東太對了,完全符合科學理念。明天官方又說要向西了,他接着說向西挺好,符合世界潮流。能把政府的政策,用所謂的學術語言加以包裝的都是高手,如果能把這些政策,上升爲符合某個西方理論所謂的“新理論”,則是高手中的高手。

這樣的學術高手,也有地位,但這樣的地位都是憑藉官方的認可來的。如果他的文章,或者政策建議,能夠得到某個大官的批示,那他所在的單位,都會引以爲榮的。見過這樣的教授,與人吃飯,每每要提及他的什麼報告,被某某副總理批示過,言畢,得意洋洋。做了教授,一定要爭取在學校里弄個官當,哪怕是副處長,也身價高了不少。只要官家有令,有人肯出錢,讓學者們上電視說什麼,他們就說什麼。漲價有理,收費有功,都沒有任何問題。即使把煤說成是白的,錢足夠,也沒問題。

當今的學界,在民衆眼裡,已經很賤了。學界賤,學者當然也賤。但是,身在其中的我,卻不想自輕自賤。不賤的唯一辦法,就是說實話。上課說實話,寫文章也說實話。今後只要活着,一直這樣說,遭人煩,遭人厭,遭人恨,都說。沒法子,生就這副骨頭,這輩子,就這樣了。

張鳴2013年8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