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歷史|古代泰山也曾是“不夜山”
古代泰山也曾是“不夜山”
周郢
古代香客朝山,有一獨特習俗,與普通遊客正截然相反,即大多選擇子夜出行,黎明上香(清高珩《朝岱》“香火逐羣禮泰山,半夜鳴金催社侶”語可證;清廷碧霞致祭採用夜間寅時(凌晨四點),清盛《謁岱記》雲:“寅正二刻上祭”,很可能來自民間祭祠舊俗)。由此沿盤光焰相繼,使泰山成爲一座“不夜山”。
較早寫到這一風俗者,爲明嘉靖朝王世貞《遊泰山記》:“三鼓(零點前後)起,啓堂之北扉而望,若曳匹練者,自山址上至絕頂,又似聚螢數百斛囊中,光熠耀不定。問之,乃以茲時士女禮元君,燈魚貫而上者也。其頌祝,亦隱隱可聽雲。”
崇禎朝張岱《岱志》進一步描述了此壯觀場景:“出門,天未曙,山上進香人,上者下者,念阿彌陀佛,一呼百和,節以銅鑼。燈火蟬聯四十里,如星海屈注,又如隋煬帝囊螢火數斛放之山谷間,燃山熠谷,目眩久之。”當日盤道飛光景象歷歷如繪。
清代香社延續舊儀,仍然是夜行居多。如順治朝嚴書開《乙未東遊日記》雲:“四鼓(晨一時至三時)自館舍東南行,望山麓士女絡繹登進,燈光萬點,瑩瑩然如星移、如螢熠。”(《嚴逸山先生文集》卷六)申涵光《登岱》其八:“殿閣盤空界,燈香出絳霄。”(《聰山集》卷三)康熙朝吳源起《四嶽遊記》:“進山二里許,紅門一路火炬迎送,俗名火龍,遠望盤旋如龍也。”顧彩《登岱》:“半夜萬衆登,魚貫非一隊。磷磷列炬光,裡裡晶蛇蛻。”(《往深齋集》卷一)高孝本《登岱》:“雞鳴越城閫,盤迴入山麓。遙空如聚螢,列炬照巖谷。”(《固哉叟詩鈔》卷六)汪懋麟《登岱行》:“絳闕直出九霄上,火龍夜掛千崖巔。”《過泰山三首》其三:“歡騰趨岱嶽,燈火接雲天。”(清汪懋麟《百尺梧桐閣集》)雍正朝紀邁宜《泰安進香詞二十七首》其四:“夜深號佛買長香,上下林巒列炬光。”(《儉重堂詩》卷三)乾隆朝胡德琳《乙未夏五夜登泰山得詩》四首:“腰筍作蟹行,把炬粲螢聚。”(《碧腴齋詩存》卷六)。
乾隆程志隆修《泰安縣誌》卷八《風土誌》“市廛”對此作生動概括:“每當香客雲集,鐃鼓喧闐,直達紅門以上,夜半燈火兩行,如繁星之布半天,亦岱麓之奇觀也”。
有趣的是,除了香客自秉燭出行,山中人員(主要是丐者)還提供“照明服務”。清人詩文中不乏相關記錄,如清初王曰高《岱嶽遊記》雲:“四鼓後,……遵路而西。稍北則見火光一帶,自上而下,蜿蜒天半,乃貧兒秉炬以照行人因索施錢者。”孫嘉淦《南遊記》去:“貧民男女數千,宿止道旁,然炬以丐錢。”同治時張德彝《三述奇》雲:“有老幼男女乞丐無數,小兒赤身,老嫗跪而叩首,口內祝言不斷。有舉燈籠者,然火把者,羅列道中以討錢。”
這一香火朝山,固然景象壯觀,但對泰山生態造成不利影響。一是山中樹木被做爲燃具,植被遂遭濫伐,清初王沄《漫遊紀略》卷三《齊魯遊》玄:“餘先在州治中,夜望山間,火光蜿蜒若燭龍,自上屬下,終夕不絕。問之,曰:‘爲元君供香火者也。’詰朝,升輿登山,行久之,私怪山中曾無拱把之木。既見道旁遺燎,及叢枝槱列,雲以照行客,乃知木皆薪之,夜間所睹即是物也,宜其爲童山矣。”
二是易引發火災隱患,知縣徐宗幹《新建坎橋碑記》中稱:“泰民之害安在,火患是也。山谷之間,茅茨比櫛,一炬而延數家。”(道光《泰安縣誌》卷十《職官·宦跡》附錄)可能地方官府對此有所整頓,光緒以後,此類記述漸少,或燃燈夜行之風稍息。
當今實施的泰山盤路亮化工程,不僅是對旅遊設施的進一步完善,也是對古代泰山“不夜山”勝景的復現。
(作者:泰山學院泰山研究院首席專家、教授周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