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縣城,月入10萬,並不快樂
今年春天,縣城紀實攝影師蔡山海,路過山西忻州代縣上高嶺村,途徑一場葬禮,這場白事的主角是一位叫張福青的老人。
蔡山海走進院中,看見老人家生前將生平心事,寫滿庭院的紅磚上、房檐上、電線插頭上……老人家關心宇宙有多大,很想去2026年的新疆瞧瞧。他將這些拍下來發到網上,成爲流量中心。
蔡山海被大衆熟知後,幾十家媒體蜂擁前來,一夜爆紅的他始終保持冷靜,也儘量在避開關注。他不想被外界侵擾,想好好拍攝自己的作品。
三個月後,已經是炎熱盛夏。
一個普通下午,我們撥通了蔡山海的電話,彼時的他正在甘肅白銀靖遠縣。
他腳下的土地無比寬厚,黃河的景象在此地更接近它本身的模樣,野生、純粹。
蔡山海慶幸自己來到這個縣城,看見在黃河邊唱歌的人、喝酒的人、淚流滿面的人……那是一羣生命力熱烈的普通人。
每座縣城,都有獨屬於它們的底色。
對蔡山海而言,紀實攝影最大的魅力,是對抗虛無、無聊的當下。他一次又一次地,愛上縣城的景象與人們。
在中國不同縣城的行走中,蔡山海的表達空間與欲求也有了無限生長的可能,這幾乎成爲昭然若揭的事實。
他與縣城們短暫擁抱再長久回望,映照出永恆的模樣。
蔡山海想要拍一個具體的中國,而縣城是中國社會的底色。
他鏡頭下散落各地的人們,在具體又真實地活着,那是普通人擲地有聲的活法。
中國有2800多個縣城,每個月如果走20個,需要12年才能走完。如今的蔡山海,已經走了幾百個縣城鄉村,見到形形色色的人。
甘肅平涼市崆峒山,是道教的名場地,自古就有“中華道教第一山”的美稱,也是絲綢之路西出關中之要塞。
絕大多數人買了一張崆峒山的門票,去看山上的風景,蔡山海卻注意到一位留着濃密的髭(zī)、戴着棕色僧帽,一把鐵鍬與木棍不離身的中年人。
崆峒山修行人|圖:蔡山海
如此裝扮,似乎只在金庸的小說中見過。
這位“修行人”負責在崆峒山運輸,每天將山頂上的飲料搬運到半山腰密林之間的售賣機旁,那是無人機無法到達的山間,每次運六十多斤收費20元。
汗水模糊了眼睛,被灰塵包圍的身體卻無法掩飾他眼裡的光芒。
很普通的一位搬運工,是討生活羣體中的普通一員,這是一個無限隔膜的時代,命運與命運之間竟那麼不同。青年到中年,身體到魂魄。
幹完一天活,年近半百的“修行人”回到自己的住處,閒暇時間會幫山裡的樹木與蔬菜翻土,他還有一片辣椒園,背上另外一鐵鍬便是用來刨地。
人生持有兩棍,一根用來挑重物生存,另一根用來刨地生活。
蔡山海陪着他走了兩三趟,“修行人”帶他領略了最爲險峻的一線天風光。
崆峒山修行人 |圖:蔡山海
這樣擁有強烈精神特徵的人,被蔡山海稱爲“走地仙”。
在此之前,他遇到過在貴州興義縣荒地中央蓋城堡的陳天明;
建城堡的陳天明| 圖:蔡山海
廣西百色在天然溶洞跳舞的守窖人;
守窖人|圖:蔡山海
大名縣喜歡給路人推薦彩票中獎數字的“快樂哥”……
快樂哥|圖:蔡山海
7月底,蔡山海來到青海祁連縣,將車停在路邊看風景,遇到一個超級社牛的藏族小孩多吉亙潔,小男孩陪自己的兩個姐姐在河邊洗頭髮。
在河邊洗完頭後,多吉亙潔坐着爸爸的摩托車準備回山上,他主動和蔡山海打招呼,並邀請他到自己家玩耍。
藏族小孩多吉亙潔|圖:蔡山海
多吉亙潔家在半山坡,屋子後面是草甸的山頂,景色很美。小孩拉着蔡山海給自己一家人都拍了照片,吃了當地的酸奶。
眼前的景象讓蔡山海想到舌頭樂隊的那首《媽媽一起飛吧,媽媽一起搖滾吧》。
多吉亙潔和他的家人|圖:蔡山海
幸福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癒,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癒童年,這句老生常談的話平等地在衆人身上得到驗證,無一例外。
與大多藝術創作者不同,也很幸運的是,蔡山海的童年很幸福。
儘管物質條件不富裕,但父母給了他充足的愛,他的家鄉在長三角地區,江蘇鎮江一個下屬的小縣城,只有30萬人口。
六歲之前,蔡山海光着腳在村子裡到處亂跑,吃飽飯後,跟着父母到鄰居家串門,有時候他自己就跑去玩兒了。
母親樂觀、明朗的性格,從某種程度上,影響了蔡山海的性格底色。
蔡山海的母親 |圖:受訪者提供
在他很小的時候,母親就喜歡跳舞,是廣場舞的領隊,也鍾愛跳各種交際舞,探戈……蔡山海在自己母親的身上,看到作爲一個普通人,該如何去好好生活。
他的父親是一位傳統的中國父親,沉默寡言,是普通小城的職工,整日裡埋頭掙錢,不忙時喜歡打麻將、喝酒,極少與兒子溝通、表達。
不善言辭、老實本分,是蔡山海對父親一貫的印象。
小學6年裡,蔡山海與父母住在阿姨開的招待所裡,母親在裡面當服務員,他們一家人都住在這裡。
如今回想起十二三歲在縣城招待所那段日子,蔡山海倍感溫暖,他感慨自己一大家子過着像韓劇《請回答1988》的生活,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很親密。
蔡山海少年時期待過的縣城招待所
那時蔡山海就喜歡到處亂跑,讀中學後,他騎着一輛黃色自行車探索自己所在的縣城。
縣城也成爲蔡山海的人生底色。
20歲生日時,蔡山海收到父母送的價值3000元的索尼卡片機。
有了這臺相機,他可以盡情地記錄生活,記錄身邊的人與角落,拍到讓自己滿意的照片,他就會發在QQ空間。
這臺父母送的卡片機,冥冥中註定讓蔡山海之後的人生,都與攝影如影相伴。
父母送他的索尼卡片機|圖:受訪者提供
蔡山海回到老家鎮江縣城,是2012年的事情。
父母託關係給兒子找了一份大廠工作,蔡山海上午做標書,下午去車間,過着日復一日的生活,他感到無聊透頂。
他坐在格子間,看見對面60歲的大叔,彷彿看到50歲之後的自己,蔡山海的內心滋生出恐懼。
他一下子就能想象到30年後自己的生活狀態,“我覺得生命也好,生活也好,我希望它是充滿可能性的”。
25歲的蔡山海 |圖:受訪者提供
工廠半年發一次工資,那時他的工資是2800元一個月,果斷辭職後,蔡山海拿着一萬多塊錢,買了人生中第二臺相機,去了蘭州、敦煌與拉薩。
他坐在黃河邊,和蘭州當地村民聊天、喝無限續水的當地果茶、任由黃河水濺了他一身;在敦煌的無人區,觀大漠孤煙直,見清澈銀河……這趟旅行,給他帶來完全不同的生命體驗。
蘭州河邊頭戴孫悟空頭飾的小孩|圖:蔡山海
旅行回來後,出自內心對世界原始的好奇心,蔡山海開始思考將攝影作爲營生,拒絕了父親想讓自己開出租的謀生方式。
父母是中國70年代傳統的工薪階層,本分能吃苦,他們在小鎮生活了大半輩子,認爲穩定最重要。可蔡山海害怕穩定,他無比渴望生命的可能性。
兩代人思想觀念產生衝突,父母選擇尊重兒子的想法,並拿出3萬塊錢投資兒子買了第三臺相機。
從某種程度上而言,蔡山海很幸運,父母一直在默默支持他,對他做的任何決定都很尊重,最多說一句:“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三思再決定。”
蔡山海的父母|圖:受訪者提供
蔡山海想離開自己生活的小縣城,可只有身在縣城的時候,他纔會覺得自在輕鬆。
在他看來,中國是一個巨大的藤蔓,縣城與城鎮是一根藤上的兩根絲瓜,它們相互影響。
他開始加入各個攝影平臺,看別人的作品進行學習,也每天掃街,拍眼睛看見的一切。時間久了,蔡山海發現自己不喜歡拍風景,更喜歡真實的東西。
他經常到自己家鄉縣城附近的一個批發市場拍照,拍打牌的人、殺魚的人、在三輪車上睡覺的小孩、大雪中賣菜的人……
拌嘴的兄妹|圖:蔡山海
其中有一張照片,蔡山海將它取名爲“掙扎”,運魚的大叔因爲魚跳出大桶,看向了地上不停翻滾的魚,表情有一些滑稽,也有一些掙扎。
這條在地上奮力掙扎的魚,讓蔡山海想到自己當時的狀態,因爲他不可能總是靠家裡貼補去生活,會讓他內心有愧。
奮力掙扎的魚|圖:蔡山海
蔡山海在這個市場拍攝了兩年,春夏秋冬,來來往往的人,他在這裡練習攝影,也練習着與人的溝通聊天技巧。
2018年1月,華東地區下了一場大雪。
蔡山海待在市場拍攝,這組作品讓他獲得了富士攝影大賽的紀實組金獎,他感到備受鼓舞。
大雪中菜市場的小孩|圖:蔡山海
那幾年,蔡山海靠投稿攝影比賽賺取微薄稿費、品牌合作、運營攝影社區、獲獎獎金維持基本生活。
他對物質生活要求不高,因此沒有覺得日子苦澀。
起初的念頭簡單又堅固,爲了熱愛的篤定與選擇的正確,蔡山海一個猛子扎到河流中,自我折騰挪移。
2019年開始,28歲的蔡山海做了一個正式的長期攝影計劃,用“平推”的方式,一個縣一個縣地走,拍下眼睛看見的人文景象,取名《逍遙三章》。
每到一個縣之前,蔡山海會提前看衛星地圖,瞭解這個縣城的村莊河流,這樣可以讓他以一種用腳丈量的精確度,更中肯、具體地考察、記錄每一個地方。
山西太行山站樁修行的隱士|圖:蔡山海
他先去了三峽,去了重慶,來到嘉陵江前,感受着河流不息,後來,蔡山海還去了萬州、奉節等縣城。
一個月後,他又去到黃河流域,拍下許多生動的照片,有在黃河邊喝酒的當地人,有牽着手站在懸崖之上的中年夫妻,還有在樹下盪鞦韆的老人。
山西河津,盪鞦韆的老人|圖:蔡山海
在山西河津市與陝西的黃河交界處,他拍到一張很喜歡的照片。
那天,蔡山海萬分激動,因爲他知道,那將會是他當下攝影階段最好的一張作品。
一羣雕像被廢棄在黃河岸邊,蔡山海作爲一個南方人感到無比震撼,他去詢問當地村民,得知可能是因爲寺廟搬遷,無法繼續供奉,便將它們放在母親河邊,讓大自然來供養。
黃河邊的雕像|圖:蔡山海
2021年春天,特殊情況阻止了蔡山海原本要去蘭州的拍攝計劃,他最終放棄幻想,在老家鎮江縣城開了一家攝影工作室,想着先活下去再說。
在一座三四線城市以商業攝影謀生與紀實攝影相比,並不困難,靠一些技術模仿,拍幾年糖水片,就能在當地小有名氣,包括考驗抓拍的婚禮跟拍,也會有固定流程。
蔡山海的攝影工作室,越做越紅火,在鎮江市出了名,甚至還輻射到了南京、無錫、蘇州等隔壁城市。
他最高的時候月入十萬,在小縣城可謂是妥妥的成功人士。
在老家鎮江時,蔡山海拍的小孩
蔡山海每個禮拜都有拍攝,他的元旦、國慶、聖誕節、情人節……都在燃燒自己,記錄他人,“我經常說的話就是新婚快樂、情人節快樂、早生貴子、六十大壽快樂……”
可是,他不快樂。
那三年時間,蔡山海一直在重複拍相似的東西,他捫心自問:這些拍攝唯一能給自己帶來的只有餘額的增加,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快樂的增加,我自己的生活去哪了?
2023年底,蔡山海毅然決然地關閉了老家的攝影工作室,他的同行與身邊的朋友認爲他相當有勇氣。
蔡山海宣告自己再也不接商業攝影,哪怕有人花高價坐飛機特意來找他拍婚紗照,都被他拒絕了。
他帶上這幾年拍商業攝影賺的20萬,開着車繼續出發了,他要完成之前未完成的事情,走遍中國縣城拍照。
哪怕有一天,這些錢在路上花光了,蔡山海就當給自己一場難忘的旅程,結果出門自駕半年,收入與支出達到平衡,在他從繁峙縣去往代縣雁門關經過一村莊時,一切變得不再一樣。
福青院子牆上的字 |圖:蔡山海
三月的最後一天,路過山西忻州代縣上高嶺村的蔡山海,被鑼鼓聲吸引,無意間走進一場鄉村葬禮。
這場白事的主角是一位叫張福青的老人,他隨手拍了幾張照片準備離開,在走到門口時看見寫在門楣上的話。
“新疆喀什到2026年後將開始成爲亞歐非三洲的30億人口世界最大物流十萬畝市場。77歲的我,張福青將能去看看嗎?”
蔡山海再一回頭,大門照壁上的一句發問讓他如同驚雷劈過來,愣在原地,“宇宙有多大呀?”
宇宙有多大,這也是蔡山海關心的事情,他回到這個正在舉行葬禮的院子,發現整個庭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在照壁北側的牆上,有一行詩一般的小字:
“杏花落/果成後剪果/距離四至五寸遠/果大甜。”
東房的紅牆和窗上,福青用文字感慨自己老了:
“我71歲老啦用老人手機不會交費。欠費前電業局提前用信息通知。”
“每年三月份七月份找村青年人給福青、中秀用手機刷臉,各一次,才能領養老款。”
蔡山海將張福青老人的滿牆心事發在了社交平臺,讓他沒想到的是,這個帖子在網絡上爆火,不到半天就有了過萬點贊。
“宇宙有多大”與“立秋後再打一次毛蟲藥”一起出現,可謂是身在村落,心有山海,有人感慨“這是現實版父親的散文詩”。
做了十年攝影師,蔡山海不曾想到,讓自己紅的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的記錄,他稱這是一場命運的相逢。
很多人心生好奇,到底是怎樣一位老人,會在自己的晚年將心事寫滿庭院,蔡山海同樣好奇,於是特意等到老人頭七過了才重新回到那個院子。
這一次,他與福青的小兒子交流後,才得知原來福青兒時讀過私塾,愛看書,但迫於生計,他沒讀完高中,成爲一位普通的農民。
他生活變故較多,身患冠心病,妻子中秀患上精神分裂症,福青揹負起整個家的重擔。
與村裡大多數老人不同,福青關心的事情很多,也很講究,每個月會騎着自行車到繁峙縣城的酒店洗澡。有一回,他在縣城洗澡時,還做了件好事,回家後,他開心地寫在牆上。
“2017年正月十二,71歲的福青同茂川去繁峙興隆大酒店洗澡後拾到價值5800元金項鍊,第二天失主找上門來而給之,福青感到非常高興。”
2017年,兒子張宏英帶父母到北京旅遊
在深度瞭解福青老人生前具體的生活細節、願望、關心的事情後,蔡山海與他產生更深的同頻共振。
彼時,他的難過達到頂峰。如果福青老人還在世,兩人一定會成爲忘年交。
福青生性豁達,將生死早已看淡。六年前,他便將身後事,對兒子的囑託寫在一塊木板上:
“宜簡不宜繁,兄弟倆一定和睦相商,宏英協助兄長辦得完善。宏英注重你母的思想波動,不能讓她舊病復發。可找一位服伺她爲伴,或送你們的母親住養老院……
父母活時已得到你們兄弟倆的孝順,已滿意。希望你兄弟倆走在一處,教育好你們的後代,成爲有文化有孝心的人。2018年11月。”
福青對兒子的囑託
父親去世後,兒子宏剛纔第一次嘗試瞭解父親。在蔡山海那條帖子的評論區,幾千條留言,他看了不止一遍。
只可惜,這一切,福青都已經看不到了。
福青離世前,都沒能去新疆看看,也沒有拍一張全家福。
福青種的杏樹在他下葬後次日,開花了
福青老人的故事爆火後,各路媒體與網友紛紛來到上高嶺村,蔡山海也走紅了。
他有意避開多家媒體來訪與大衆關注,回老家鎮江休息了幾天,又開着車上路了,按照原計劃繼續一個縣一個縣地走。
他不想被媒體定性爲人像攝影師,並非誰有故事他就拍誰,蔡山海在前幾日經過青海門源縣時,整個街道都是洪水,他用自己的鏡頭記錄下了災難現場。
蔡山海的鏡頭裡,裝滿了失落的中原縣城、山脈與河流。
這幾個月,他去了甘肅、內蒙古、青海等地,越走他越發現,中國大多數縣城老齡化嚴重,正因如此,他的鏡頭下多是老年人。
山西呂梁的老人|圖:蔡山海
在山西,蔡山海發現老年人最多。
這些老人喜歡午後坐在照壁下曬太陽,或聊天,或沉默。
照壁是山西人的精神圖騰,蔡山海路過每個山西縣城、鄉村,幾乎都能看見各式各樣的照壁。
山西的照壁|圖:蔡山海
走過很多地方的縣城,蔡山海偏愛山西的味道,大同、忻州,各式各樣的寺廟與廟會。
人們身上那種粗糲的氣質吸引着他,賈樟柯電影中野性、小人物原生態的審美,影響着他。
不過蔡山海清楚,這些縣城詩意的環境背後,面臨着愈加空心化的現狀。人在老去,村莊在被遺忘,緩慢、落後發展的背後,縣城的出路是個謎。
他曾寫過這樣一段意味深長的話:
“人口高速流動的時代之下,中國發生着劇變。我想要探訪與記錄那些具體的、遊離於主流生活之外的人或事物,哪怕微弱如塵埃,但仍舊值得被記錄。”
在蘭州的那幾天,蔡山海每天下午拎着幾罐啤酒沿着城關、七里河、西固的河邊一直走,走到太陽落山,後背溼透,和坐在路邊的當地人聊天,餓了就去麪館吃一碗牛肉拉麪。
蘭州的老人在曬太陽|圖:蔡山海
告別蘭州,蔡山海開始向白銀出發,過去十年,他多次到過甘肅,但都是公共交通,到達的也多是城區,這次他自駕平推每個縣城,足以讓他重新具體地感受它們。
在平涼涇河邊,蔡山海遇到一位守洞三十年的文保員。
他皮膚黝黑,眼神清澈又堅定,粗糙的手中緊緊握着已經翻爛了的《隴東石窟》。
守洞的文保員|圖:蔡山海
這位文保員如數家珍般,向蔡山海描述當年每個破敗石窟最繁盛的模樣,那種純粹的熱愛是藏不住的。
蔡山海也向他分享自己這一路過來,拍到的古寺與石窟。
守洞的文保員|圖:蔡山海
走了那麼多的縣城,拍了數不清的照片,蔡山海一直秉持着在作品中,自己與被拍攝對象是有聯結的。
他所有的拍攝都是聊完天再拍的,不聊天就不拍,他說:“我已經過了追求視覺語言的階段了,我更希望聊完天再去記錄。”
在對話時,蔡山海笑着說前幾日與青海人聊天,人家問他爲何比黑哥還黑,黑哥是站在他身邊很黑的胖子。
他現在遊走在各個縣城,已經沒人認爲他是遊客了。
右一爲黑哥|圖:蔡山海
如今的蔡山海,已經摒棄掉用商業賺來的錢養活理想這種形式,他基本上可以靠自媒體維持收支平衡,去記錄自己眼中具體、廣袤的中國。
其中,有逍遙的片刻,也有不逍遙的片刻。
總歸,他一直在去往縣城的路上。
甘肅平涼|圖:蔡山海
蔡山海今年33歲,還很年輕。
他是一位理想主義者,絕對的相信自我,踐行着自我。他非黑即白,沒有灰色地帶,從不以中庸之道去生存,甚至有些偏執。
如果並非如此,蔡山海就不會決絕地關掉生意紅火的攝影工作室,捨棄金錢與穩定安逸的生活,毅然決定涉足縣城,一個縣一個縣地走,用緣分與鏡頭記錄着。
海北藏族自治州門源縣的鵝苗|圖:蔡山海
久了,久到終於心願遂成,完全不需要再證明紀實攝影這件事情的合理性與他在路上的意義了。
不過誰又能確定,這何嘗不是真正戰役的序幕。
罷了,總歸世界到處是硬牆,蔡山海不介意在此間,跳一支屬於縣城的舞蹈。
路上遇到的一個又一個野蠻生長的陌生人,帶給他切膚刻骨的感動。
此時此刻,蔡山海仍然揹着相機昂首闊步,走在陌生的縣城,尋找熟悉的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