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災區核電站重啓,爲何被稱爲里程碑?

◆女川核電站是距離東日本大地震震中最近的核電站。

文丨廖婧雯

編輯丨漆菲

當地時間10月29日19時,日本東北電力公司重啓了位於宮城縣的女川核電站2號機組核反應堆,該核電站與福島第一核電站同爲“沸水型”核電站。這是該類型核電站時隔13年後的首次重啓,也是地震災區核電站的首次重啓。

2011年的東日本大地震引發了13米高的海嘯,導致福島第一核電站發生核泄漏事故。此後,日本政府陸續關停境內所有核電站。但“棄核”僅兩年後,日本逐步重啓核電計劃,截至目前已經重啓了13個反應堆。

東北電力公司稱,女川核電站2號機組核反應堆於10月30日凌晨前達到持續裂變反應的臨界狀態,並將於11月7日恢復發電,12月開始商業運營。

◆據東北電力介紹,10月29日晚開始抑制反應堆內核裂變的137根控制棒拔出作業並啓動反應堆。

在一些人看來,這一事件不僅意味着日本電力結構的重大轉型,更是在經歷了數十年的反思與爭議後,該國向未來能源安全邁出的大膽一步。

“具有里程碑意義”

女川核電站是距離3·11東日本大地震震中最近的核電站,共有三個機組核反應堆,當年同樣遭受了海嘯襲擊。這裡所處的海拔高度爲14.8米,地震導致正在工作中的2號機組反應堆廠房地下浸水。當時外部電源5條線路中有4條停止工作,最終通過利用剩下的電源維持冷卻狀態,使三個機組停止工作。

重啓的這座反應堆位於福島第一核電站以北約100公里處。不過,它沒像福島第一核電站那樣發生核泄漏,災後一直處於維修狀態。除去2號機組,另兩個機組中的一個準備退役,另一個尚未通過重啓審批程序。

◆女川核電站2號機組反應堆遠景。

日本經濟產業大臣武藤容治形容,女川核電站的重啓“具有里程碑意義”。他預計今後的電力需求將進一步增加。

◆日本經濟產業大臣武藤容治形容,女川核電站的重啓“具有里程碑意義”。

由於核反應堆恢復運行的延遲,包括首都圈在內的日本東部地區時常遭遇電力短缺。日本最大商業遊說團體經濟團體聯合會一直敦促政府加快核電復興步伐。考慮到東日本地區供電結構的脆弱性、東西部的電價差距、以及去碳化促經濟發展等因素,女川核電站的重啓的確意義非凡。

自福島第一核電站發生核泄漏事故後,日本當時運行的54座商業核電站全數關閉,包括福島第一核電站在內的21個反應堆也隨之退役。剩下的33個仍具備運行條件的反應堆則需要經歷安全檢查和必要的升級。

在此之前,已有6座核電站的12個反應堆重新啓動,但它們全部位於日本西部,女川核電站是東部的第一座。

2012年,日本成立監管核能安全的原子能規制委員會,次年6月正式通過核電站安全新標準。新標準吸取了福島核事故的教訓,制定了核電站運行所需的最低條件和設備規則,並規定重啓反應堆之前必須通過原子能規制委員會的審查。

審查過程的進展因反應堆類型而異。反應堆主要分爲沸水型和壓水型反應堆,相對於壓水型反應堆,沸水型的安全措施更爲複雜,接受檢查的進度也相對更慢。女川核電站2號機組屬於沸水型反應堆,輸出功率爲82.5萬千瓦,可滿足162萬戶家庭的年用電量。

截至目前,日本已完成西部的川內核電站1、2號機組,玄海核電站3、4號機組,高浜核電站1、2、3、4號機組,大飯核電站3、4號機組,美浜核電站3號機組,伊方核電站3號機組,以及東部地區女川核電站2號機組的重啓工作。

通過重啓許可但尚未啓動的核電站有東日本電力公司的柏崎刈羽核電站6、7號機組、日本中國電力公司的島根2號機組,以及日本原子能發電公司的東海第二核電站機組。

其中,柏崎刈羽核電站6、7號機組早在2017年就通過新標準審查,但重啓計劃始終未能通過地方當局的同意。女川核電站2號機組於2020年2月通過新標準審查,同年11月,宮城縣知事村井嘉浩表示同意重啓。在它之後,島根2號機組計劃於今年12月重啓運行。

支持與反對勢力博弈

對於女川核電站的重啓,當地民衆的情感頗爲複雜。一些人充滿期待,也有不少人保持警惕。

10月29日這天,宮城縣多地爆發了抗議活動。“我們想要和平的生活,我們反對所有侵犯基本人權的核電站。抗議重啓女川核電站2號機組!”在女川核電站門外,約30名抗議者如此呼籲。

◆10月29日,當地民衆在東北電力公司總部前抗議女川核電站的重啓。

女川町町長鬚田善明坦言:“這纔是真正的開始。”他所說的開始除了重啓核電站能滿足更多供電需求外,背後更指向它能帶來的經濟效益。

◆女川町町長鬚田善明期待覈電站重啓能給當地帶來經濟效益。

對於女川町這座人口不到6000人的小鎮來說,核電站是其主要財政收入來源之一。根據女川町本年度的財政預算,99億日元的財政收入中,與核電站相關的固定資產稅收高達22億日元以上。當地政府表示,會將這些收入用於城鎮的公共事業和基礎設施建設。

當地居民在接受日媒採訪時說,核電站的重啓將會讓周邊變得更加熱鬧,空置的宿舍入住率會提高,與核電相關的企業將陸續搬來,餐館生意也會更好。亦有居民說,只要一直保持警惕,在提高安全隱患防護意識下發展核能未嘗不可。

據女川町Suimin Inn酒店總經理鈴木伸輔介紹,去年8月該酒店客房基本住滿,現在由於各項培訓剛剛結束,入住人數只有高峰期的三分之一。未來,該酒店將致力於服務更多遊客和前來培訓的企業客戶。

有人批判,上述收益是在“發核電財”,須田對這一說法感到不悅,他認爲是因爲核電存在風險,人們看到它時往往帶有偏見,所以纔有這種表達方式。

事實上,早在50多年前,當地就出現了擁核派和反核派兩方,並展開激烈對抗。

“核能和原子彈的本質一樣,說明它們都是危險的。”這句話出自當地反核運動的中堅力量阿部美紀子。阿部美紀子從1970年代就參與反核運動,當時她與身爲日本全國漁業協會聯合會成員的父親一同站在了運動最前沿。父親2012年去世後,阿部美紀子繼承了他的遺志,發起更多反核運動。

◆阿部美紀子參與抗議重啓女川核電站2號機組活動。

2021年5月,女川附近的石卷市民曾向仙台地方法院提出訴訟,指控地方政府的疏散計劃不夠完善,要求禁止女川核電站重啓。即便法院於2023年5月駁回該訴訟,反對聲音依然不絕於耳。原告方之後繼續上訴,仙台高等法院將於今年11月27日宣判。

作爲全球唯一一個被原子彈襲擊過的國家,戰後初期的日本一度對發展核能非常牴觸,但這種態度並未持續多久。根據日本內閣府的民調,1960年代初,日本民衆對於發展核電已經持有壓倒性的支持態度。

然而,1960年代末,日本核動力船舶“MUTU”號發生核泄漏事故後,公衆對核能的支持率大幅下降。此後由於核電站爲日本能源供應做出貢獻,加上人們對於事故的記憶逐漸消退,民間對於核能的好感逐漸恢復。直到1980年代烏克蘭切爾諾貝利事件乃至福島第一核電站事故後,核威脅再次給日本敲響警鐘。

然而,近幾年來日本物價持續上漲,國民收入多年未有明顯增加,加之供電緊缺,民意又出現了微妙變化。可以說,對於核能,日本人始終處於愛恨交織的矛盾之中。

日本執着核能的背後

除了核能本身存在的安全問題外,維護其安全措施的成本也非常高。日本《朝日新聞》的一項調查顯示,福島第一核電站核泄漏事故發生後,11家電力公司的核電站安全維護措施總成本已超過6萬億日元,大大削弱了核能發電的成本優勢。即便如此,日本依然執着於發展核能,背後實爲“無奈之舉”。

衆所周知,日本是一個自然資源匱乏的國家,除核電以外幾乎95%以上的能源都依賴海外進口。然而由於國際能源價格上漲、貨幣貶值、中東局勢不穩、國際形勢變幻莫測,給日本帶來巨大壓力。

1970年代的石油危機曾讓日本遭遇重挫。將核電作爲能源後,日本的能源自給率提高到了20%。但核事故後情況驟變,截至2023年3月,核電在日本電力結構中的佔比僅爲6%。與其他能源相比,核電具有穩定的供給優勢,也易於儲備。此外,發電過程中不產生二氧化碳的特點也是日本青睞核能的主因之一。

2011年福島第一核電站事故發生後,由於日本在覈電運營和管理方面頻頻爆出醜聞,民間反核運動一度高漲。爲了平息輿論壓力,時任首相菅直人宣佈關閉境內所有核電站,此後兩年間,日本各地相繼“棄核”,這一政策也是由當時執政的民主黨所推進。然而,當自民黨捲土重來後,出於自身利益考慮,很快着手推動核電站的重啓計劃,時至今日已見成效。

自民黨在有關“環境·能源”課題的選舉公約中明確提到,“政府將最大限度提高節能力度,活用核能,以期在2050年實現碳中和並確保能源安全。政府將努力改善商業環境,在電力需求不斷增加的情況下提高脫碳能源供應率。以對東京電力福島第一核電站事故的誠懇反省爲起點,在得到當地政府和其他利益相關者理解的基礎上,致力於推動核電站的重啓。”

剛剛落幕的國會衆議院選舉中,議席大幅增加的立憲民主黨雖然聲稱不允許新建或增建核電站,在沒有有效的疏散計劃和地方協議的前提下不允許重啓核電站,但其實並未全面否定核電站的重啓計劃。

可以說,重啓核電是日本在能源緊缺的先天劣勢下所得出的最優解,然而這並不能拂去其國內乃至海外民衆心中的愁雲。

◆抗議女川核電站2號機組重啓的市民。

排版 / 夏霈

你如何看待日本災區核電站重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