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軍攻進越南 彊㭽以爲終於可以結束流亡
當越南王子走進彭瑞麟照相館:一張照片背後不爲人知的臺越歷史(貓頭鷹出版)
彭瑞麟留下的私人物件之中,保存着不少跟越南有關的照片、書籍,還有認真學習越南語的筆記本等,由於這部分的日記都使用日文寫成,以下篇章我僅就目前翻譯出來的資料去還原當年彭瑞麟跟越南人交往的過程,推理出他們之間曾有的互動紀錄。
一九三九年彭瑞麟從廣東回臺後,繼續經營阿波羅照相館,年底臺灣總督府主導的臺北放送局越南語廣播隊正式開播。按理說,彊㭽這羣越南人長期流亡海外又被法國政府通緝,基於人身安全應該對拍照這事有所警戒,照相在當時是一件正式的事,拍照者與攝影師要近身接觸,更何況貴爲皇室成員。
但彊㭽這批越南人在臺灣留下十幾張畫質清晰、饒富品味的照片,時間集中在一九四○至一九四一年,我推測這背後跟一九四○年七月法國被納粹佔領後,成立親近軸心國的維琪政權(Vichy France),連帶影響到遠東殖民地的法屬印度支那有關。所謂維琪政權指的是二戰時德軍佔領法國後扶植的傀儡政府,當時法國在貝當將軍的主導下正式向納粹德國投降,這個國際局勢發展對同爲軸心國的日軍來說是一大利多。沒多久後,日軍爲切斷美國從滇緬公路援助中國的補給線,便施壓法屬印度支那政府讓日軍進駐越南北部,正式入侵越南,史稱「仏印進駐」(仏在日語中指的是法國,印是印度支那)。
彊㭽第一時間聽到日軍將兵力推進到他的故鄉,一定馬上從榻榻米站起,非常振奮,他離開越南流亡海外將近三十年,江湖都跑老了,終於等到日本進入越南的這一天,他對日軍佔領越南趕走法軍深具信心,願意配合各種情報宣傳戰,可能因爲這樣彊㭽等人想在臺北找攝影師拍照,找上了大稻埕擁有日本宮內廳攝影資格的彭瑞麟來負責。彊㭽本來就對攝影很感興趣,他在日本時曾花了兩百四十圓買過一臺相機,當時一臺相機的價錢等於一棟房子,非常昂貴。我猜想他第一次跟彭瑞麟見面時,或許會聊到攝影或照相機方面的事,搞不好他還把自己的相機拿來給彭看也說不定。
彊㭽與彭瑞麟無論是講日語或寫漢字,彼此溝通毫無問題,更何況兩人都有東京與廣東的生活經驗,即使臺北榮町還有很多日本攝影師,即使阿波羅照相館收費比其他臺灣攝影師貴,從此彊㭽拍照就找彭瑞麟。一開始彊㭽對彭瑞麟隱瞞了他的真實身分,應該是彼此相處一陣子後,彭瑞麟才得知這位林德雄或南一雄先生真實身分是越南阮朝皇室的代表,他在相簿註明爲阮福「橿」㭽殿下。
越南人是彭瑞麟當時重要的客戶,他因爲替越南語廣播隊拍攝照片,多次進出幸町一四七號這個地址,當時外拍業務是照相館營運很重要的收入來源,他也常接受公部門、商社、學校、婚喪喜慶等外拍委託。由於他常去幸町一四七號,我猜測他與劉明朝以及劉夫人林雙彎也認識,劉明朝當時任職臺灣總督府殖產局山林課長(三等一級事務官,正五勳五),是臺灣人裡面官位最高的代表,劉明朝住址登記在幸町一四七之一三,由此推論劉明朝的住家與越南語廣播隊辦公室比鄰而居,應該是互相認識,打過照面的鄰居。
當時彭瑞麟的三歲多的長子彭良崐也在這當中扮演畫龍點睛的角色。根據彭瑞麟私人相本紀錄,彊㭽、陳希聖、黎忠等越南人都很愛買童裝童鞋送給彭瑞麟的小孩,由照片可以看出當時彭瑞麟一家人的日常生活以及越南人表達心意的方式,非常有人情味,或許是越南人在海外從事艱難複雜的革命之餘,對於天真活潑的孩童由衷愛護所致。而彊㭽曾在深夜悄悄造訪彭瑞麟的夜貓子習性,從以下彭瑞麟日記摘要也可看出端倪:
一九四○年八月二十一日晚上十點左右,越南復國同盟會委員長畿外侯彊㭽閣下獨自秘密來到店裡。「男孩」一如往常的輕鬆中跳了出來,就像要去他的旅館睡在他的旁邊似的。我打開紙包,取出兩件襯衫還有一條褲子。「我想把這個送給男孩穿穿看」他說。我兒子馬上穿上,很高興地說「拍張照,爸爸!」這張照片是他看着鏡頭露出出人意料的認真表情時拍下的。
還有一張照片記錄了彊㭽、彭瑞麟、陳希聖、姜鼎元(大稻埕米商)四人在北投溪畔的合影,照片中彊㭽手搭着膝翹腳而坐,舉止輕鬆,證明他去過北投,以他優渥的薪資待遇也可能住過當年北投最高級的佳山溫泉旅館(今北投文物館),他在留日期間去過信州泡湯,對於溫泉文化相當熟悉,可見他在工作閒暇之餘,跟上臺北流行生活品味。我對於彊㭽爲何會跟一九四○年代臺灣正米市場組合書記長姜鼎元合影感到好奇,根據王淑美《媒體科技與現代性──回溯三○年代臺灣的廣播經驗與都會生活》的研究指出,日治時期臺北放送局每天下午都會播報「臺灣正米市場組合」發佈的臺灣米市行情並播報日本股市行情,當時有些臺灣人利用預測白米交易的期貨行情來進行賭博活動,或許因爲廣播與資本市場這層關係,才讓越南皇室成員彊㭽與大稻埕米商姜鼎元同坐合影,而姜鼎元跟彭瑞麟一樣出身竹東客家人,是彭瑞麟臺北師範學校的學長,兩人是在被日軍派去廣東從軍時認識的。(二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