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猴子的一生」作品細節分析、迷因考察：主角穿aTom原來別有深意？

圖／Eric Duan　YouTube

妻：想不到最後會這樣發展⋯⋯，這主角也太慘了吧？我：嗯？可是我覺得他的朋友比較慘欸，每個借出去兩萬塊的，就這樣討不回來啦。妻：說真的，當你把錢借給朋友，就要有討不回來的心理準備了。我：也是。還好我的朋友都比我有錢。妻：⋯⋯

2023 年 8 月 13 日，YouTube 頻道「Eric Duan」上傳了動畫短片：「山道猴子的一生（下集）」，短時間就在臺灣各大網路社羣、留言板等區塊爆紅。「山道猴子」不僅隔天登上Google搜尋引擎的當日趨勢熱門關鍵字，影片更在第二天就突破百萬點閱次數，而今仍不斷快速增加中。

事實上，Eric Duan 在上個月 7 月 7 日就上傳了上集，這段期間顯然也獲得一定程度的關注。截至 8 月 17 日爲止，已經超過兩百萬次點閱，在整個頻道獨佔鰲頭。於此之前，頻道中點閱量最高的影片，僅止於 91 萬次，最低者更只有少少的 1500 次。可以說，這兩集話題性超羣的故事短片，確實讓 Eric Duan 一鳴驚人，成爲其影音內容創作的里程碑。

技術分析：圖像風格、配音處理

圖特意畫得這麼醜，反而更能讓人專心在劇情之上？ 圖／Eric Duan　YouTube

儘管圖爆幹醜、動畫效果粗糙、背景極端簡陋（都只是用照片改的），猛一看，還以爲是現成素材粗略拼貼的學生習作，「山道猴子的一生」依然得到爆炸性的迴響。這全是因爲高度寫實的精巧劇本，透過豐富的細節堆疊，及自然的對話內容，足以成功激起臺灣觀衆共鳴、同情或幸災樂禍的情緒。在教化寓意之前，本劇的確有充實的娛樂性——其中不少都來自主角的悲慘經歷。

一般來說，醜圖多半用於繪製搞笑、黑色幽默等題材，例如《搞笑漫畫日和》、《厭世動物園》、圖文 YouTuber「Onion Man」等。這類創作不需要精準的線條、比例和結構，有時候甚至刻意畫得更醜一點，傾向塗鴉、兒童畫的風格，反而更有笑果。

「山道猴子的一生」同樣存在不少笑料。Eric Duan 特意以近幾年流行的洋人哏圖：「Wojak Comics」作爲主要素材，在迷因當道的現代網路社會，很容易就能拉近年輕觀衆的距離。迷因角色本身臉譜化的刻板印象，也幫助我們得以快速掌握各人物代表的意義。例如：光頭白臉的男主 Wojak 是魯蛇、大鬍子老外 Nordic Gamer 演出的 A 哥是溫拿等等。

迷因Wojak Comics人物，被網友們廣泛使用在各種情境之中 圖／Eric Duan　YouTube

人物對話的配音本來可能會是本劇軟肋。之所以採用 AI 語音朗讀，明顯是因爲作者沒有這方面的技術、人力及資源。反過來說，圖文 YouTuber「牀編故事」就在配音方面下足功夫，光只聽到角色的聲音也足以讓人發笑。Onion Man 這方面發揮的也不差。但「山道猴子的一生」一反常態，機械式、蒼白平板的 AI 語音配音，卻有意料之外的笑點。

除了 Eric Duan 臺詞真的寫得很好，既自然又生動、彷彿任何人平常講話就是那樣，因此有足夠誘因吸引觀衆繼續看下去之外；AI 朗讀以呆板的聲調講劇中髒話、性挑逗的言語，也因爲巨大的反差感，流露出愚蠢的氣息（贊）。更有甚者是破音字：AI 朗讀似乎無法辨識部分一字多音的中文，在自然語境下總會選擇錯誤的發音。例如劇中經常出現的「還錢」，AI 竟然讀成「還（ㄏㄞˊ）錢」！類似這樣白癡兮兮的表現，全劇可說是不勝枚舉，反而型塑出怪誕又可笑的風格。

但得以引起廣大反響的，還是在他充分營造出生活化的寫實感之餘，更演繹了一出極富道德教訓意義的悲劇：而這樣的故事，可能就發生在你我身邊周遭而已。

故事表現：寫實、獵奇、生活化

執迷不悟、愈陷愈深的山道猴，結局下場令人不勝唏噓 圖／Eric Duan　YouTube

在上下兩集整整 60 餘分鐘的故事裡，主角山道猴種種糟糕處境不斷鋪陳、堆疊：被二手車行欺騙、被慫恿借高利率貸款、花費遠超過自身負擔的限度在嗜好上（改車）、「借」錢給伴侶卻被伴侶戴綠帽、上網公審前女友還被嘲弄反打一波、因爲前任的糟糕經驗而對新任伴侶有強烈不安全感（導致終究難堪分手的局面）、在便利商店排超多班累得半死還要被奧客拗、爲了整修二手車損而向朋友借錢、對事故住院的朋友不聞不問而被唾棄、山道逞強尬車最終車毀人亡……。

上述各個單一事件，平常似乎時有所聞；但像這樣全部都發生在一個人身上，卻不得不說是作者的惡意了。

更壞心眼的是，正所謂「性格決定命運」，由於會遇到這些壞事，很大一部分是因爲山道猴本身的個性缺陷使然（自卑導致自大、無知又自以爲是、被虛榮心矇蔽……）。這導致他最後被山路大學長收走、登出人生的慘況，也鮮少會有觀衆予以同情。「大快人心」、「夕鶴」、「貨車司機好可憐」、「沒有害死別人，是他唯一做的好事」、「毛帽跟胖子告衰，兩萬塊拿不回來了」……，網路上大多觀衆反應，不外乎如此。而大貨車行車記錄器拍下山道猴撞車的最後一幕，也在片尾成爲某網紅的話題流量之一，顯得格外諷刺。

喜歡跟人輸贏，終究是要付出代價的 圖／Eric Duan　YouTube

Eric Duan 的頻道簡介，雖然是寫說：「不要隨便相信你在網路上看到的東西（包括這裡）」，但由於情境太過逼真，很難不令人聯想：「山道猴子的一生」是不是真有所本？「ㄇㄉ硬派寫實」、「這根本是紀錄片！」，網路鄉民看完無不紛紛感嘆。甚至有車友表示，在重機、改車圈子，裡頭一些情節的確不算新鮮事。而 Eric Duan 頻道本身，本來就有許多和檔車相關的資訊。這也更讓人相信：本劇之所以如此活靈活現，恐怕是受到作者身邊的真人真事所啓發。

歷來飆車族、追焦仔在特定公路上，經常會造成一些交通安全問題。所以此片一上架，彷彿是幫對此看不順眼的廣大羣衆出了一口怨氣：「愛飆車就是該不得好死啦！」但想得深一點，山道猴最終死於非命，說不定纔是作者最後的憐憫。假使他僥倖苟活，免不了會終身殘廢（這隻猴可是完全沒穿防摔衣在飆 1000 c.c. 欸），他虛榮感來源的重機也完全報廢，還要面對龐大債務……。

就那樣「啪！沒了！」一了百了，對山道猴而言，似乎還更輕鬆一點。

無論如何，本劇多重複雜的內容面向，的確足以激發各種反思：

．若不是真懂得箇中門道，不要相信車商的話術買二手機車。．不要相信什麼零元購、融資方案，短暫的享樂將付出長期的巨大代價。．不要購買超出自身收入負擔能力的奢侈品。．慎選伴侶，也不要輕率地借錢、資助。．不要把自身的成就感建立在網路社羣的按贊數上，因而爲此患得患失。．和伴侶之間應建立良好的溝通模式。．工作上難免會有鳥事，過了就算了，不要一直放心上影響情緒。．當事態嚴重時，應設好停損點當機立斷，解決問題。．不要跟朋友有大筆金錢往來。．不要永遠只想着自己，關鍵時刻要多關心朋友。．講話很靠北中肯的朋友，有時候纔是真的爲你好的人。．騎車是自己的事，不要好勇鬥狠，整天想跟人輸贏。……

哪怕只要接受其中一兩點，主角或許都能有更好的結局。不過，正因爲做不到，山道猴才之所以是山道猴吧。

硬派寫實的結局，希望真的能給更多人帶來應有的警惕 圖／Eric Duan　YouTube

如此具有警世意味的影片，真應該在全國各大國高中都放過一輪，當作生命教育的選修教材（只要把髒話消音處理一下就好）。或至少在國防（軍訓）課堂上播放，作爲各類生活輔導的宣導材料，大概也不賴。

迷因、設定備考：你可能想或不想知道的哩哩扣扣

「山道猴子的一生」看似製作品質粗糙，但除了一如前述，其腳本相當用心以外，劇中其實也有許多細節，是經過作者有意識的安排，從而產生隱喻、暗示的效果。觀衆沒能看出那些有的沒的，並不會影響整體觀影體驗；但若是對其有所認識，則能夠帶來更多的樂趣。

以下簡單整理幾項，希望能幫助有興趣的讀者，對本劇眉角產生更進一步的理解。

．aTom

看似一般的字母T恤，其實也暗藏玄機 圖／Eric Duan　YouTube

從上集開始，主角經常會穿着黑底白字、胸口寫着「aTom」的 T恤。這個「原子」，跟重機改車仔是有什麼關係？

循線搜尋才知道，之前有個重機網紅，曾自創服飾／周邊品牌，就叫做 ATOM。現在也還找得到他的 IG 帳號，顯示有兩萬名粉絲。而這名在改車圈子小有名氣的人物，去年就已經因車禍意外身亡（相關新聞點此閱讀）。

……所以，山道猴穿着這樣的T恤，不只是一個地獄哏，同時似乎也隱隱暗示他即將面臨的命運。

．哏圖源始—「Wojak Comics」

跟常規藝術相反，哽圖有時候反而是愈醜效果愈好、傳播力更廣 圖／Eric Duan　YouTube

一如前述，「山道猴子的一生」的主要人物，都是來自「Wojak Comics」的模板。由於這系列厭世、憤世嫉俗的圖畫，已經有多種人物形象及表情可供運用（像是精神不濟的黑眼圈、極度悲憤的血淚哭泣等），無論之於嘲諷、黑色喜劇、悲慘情節等情境，都能夠達到不錯的效果，也因此在當代流傳甚廣。是網路上十分常見的迷因哏圖。

值得一提的是，在 Eric Duan 之前，其實就已經有其他 YouTuber 以此作爲動畫演出素材。波蘭的 MillenniaThinker，即擅長以此演出一則則小短劇。同樣是以 AI 朗讀臺詞，同樣在片尾放一句哲學短語，也同樣是立基於現實的衰毛爛故事。

雖然形式風格相近，Eric Duan 也確實走出了自己的特色。MillenniaThinker 的創作內容往往更加抑鬱、充滿不安氛圍，似乎意圖使人看了要得憂鬱症。「山道猴子的一生」則多了更日常詼諧的元素，結局雖然悲慘，但整體過程輕巧明快，會讓人想持續看下去。這也是爲什麼儘管下集長達四十多分鐘，也能在這個羣衆專注力難以維持的時代，依然得到超高的點閱率。

．川崎 ZX-10R

帥氣的公升級重機，想得到它，要付出的代價可不小 圖／kawasaki 官網

劇中山道猴說買重機要直上 1000 c.c.，由其鮮明的亮綠色車殼來看，似乎正是這臺 Kawasaki Ninja ZX-10R。

若是點進去上面的車款連結，你會發現這臺重機在臺灣的新車價，高達驚人的 968,000。即使買的是二手，這類奢侈品大概價格也差不到哪裡去。也難怪山道猴付了頭款 8 萬，仍然說要辦理 72 期分期付款——這真的是貴到離譜的程度。對此有所認知的觀衆更會理解到：一個月入 3 萬多塊的便利商店夜班人員，想獅子大開口牽這臺車，是有多麼的不知天高地厚。

如果都要花這麼多錢，爲什麼不乾脆買臺汽車更好？這我哪知道啊！若說是停車問題，重機機車也都是停汽車格啊……。

．莫忘初衷 1989.6.4

十分幽默地在T恤上放了六四天安門日期，或許作者是別有深意 圖／Eric Duan　YouTube

除了「aTom」外，劇中主角後期會有一件新 T 恤，上面寫着「莫忘初衷」很 OK，但又標上了特定日期「1989.6.4」……。天安門事件跟改車仔有什麼關係嗎？

個人合理猜測，這其實是制止中國網友盜用影片的預防手段。就像是許多有關文革、六四、港獨、新疆再教育營等創作內容，到中國都必須噤聲一樣；有意識地置入中國官方敏感字詞，正是一種反制對岸盜版的有效方式。

類似做法，以《鋼之鍊金術師》著稱於世的荒川老師，過去也曾用過。在《raiden-18》中，殭屍毛澤東頭上貼着「廁所在哪裡」符咒，至今仍令人記憶猶新。

．cunt.boy_1997

劇中山道猴的 IG 帳號。「cunt」是粗俗地指稱女性陰部的意思。用如此下流、自以爲很屌很有趣的字串當帳號，某種程度上，似乎也忠實反映了這種爆改檔車屁孩的日常？

．farting mart

圖／Eric Duan　YouTube

「山道猴子的一生」中，主角工作的超商。乍看之下很像現實的全家便利商店，但稍微仔細確認才發現：店面背景寫的不是Family Mart，而是farting mart：放屁商店。

全家若對此有點意見，大概也沒什麼關係。畢竟本來就不是同一家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