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捨不得星星》：“生活流”偶像劇要怎麼拍？|導演張彤專訪
作者 / 呂之舟
男女主包着睡袋，像兩條扭動的毛毛蟲，在羣山環繞的雪山頂，跳着不成形的舞蹈。彈幕上飄滿了調侃：“誰家偶像劇男女主會打扮成兩條毛毛蟲在雪山跳舞啊！！ ”
這是《捨不得星星》大結局的最後一幕，蔣時延（張新成 飾）和唐漾（王玉雯 飾）躲開熱情的家長們，舉行了一場只有兩個人出席的直播（錄播）雪山婚禮，“友達以上，戀人已滿 ”故事happy ending。
導演張彤聊起這個結局，先是滿足地感嘆了一句，“雪山山頂，真的很漂亮”，然後迴歸正題，開始介紹起這段實景拍攝的體驗。他說話很慢，情緒穩定，不急躁，每個觀點都表達得很清晰。
張彤師從導演毛衛寧，拍了十幾年現實主義題材，從《誓言永恆》（B組）到後來的《怒火英雄》《麓山之歌》等等。2021年的《你是我的城池營壘》是他在都市愛情題材領域的第一部作品，一炮而紅。那時《你是我的城池營壘》的標籤是接地氣的“生活化偶像劇”和充滿正能量的“正甜”新賽道。
到了2024年張彤與拾上影業再度合作的《捨不得星星》，依然得到了同款“生活化”和讓人看了願意再次相信真心的“正甜”好評。在被問及從現實主義賽道轉入偶像劇領域有沒有什麼方法論時，張彤坦言自己也是邊拍邊學，非要總結個所以然的話，他覺得最重要的還是得“尊重原著，尊重觀衆”。
尊重原著，
相信它們最初打動讀者的內在表達
《捨不得星星》根據畫盞眠同名小說改編，作者畫盞眠也是劇集編劇，張彤用一句話介紹這個故事，簡單又直接：“青梅竹馬如何從友情質變成愛情的一個故事”。
他用“淡淡的”來形容第一次看見這個故事時的感受。這就註定了《捨不得星星》不會是一部快節奏、強情節、強衝突的偶像劇，而是一個細膩的、帶着煙火氣和生活感的愛情故事。放在當下市場，也許並不那麼容易迅速就抓到觀衆的視線。
或許有些矛盾，但劇本打動張彤的點，又恰好是故事裡的這份“淡”。
“娓娓道來細水長流的感情線，當時我覺得這樣的本子還是比較少見的，大家習慣用大情節衝突快速吸引視線”。這就意味着，在創作上對大量細節的鋪墊和呈現，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劇本從兩三年前就開始創作，進入拍攝期後，製片團隊和編劇一起不斷地調整其中細節。
爲了使青梅竹馬的情感線更具說服力，在開拍之前，片尾小劇場的設計就已經完成了構思。
“有一個片段，唐漾拿着那個樹枝玩，突然說了一句‘定’，然後蔣時延就自然地定在原地。這樣的情景，沒有雙方漫長的成長過程的情感鋪墊，是玩不出氛圍的”。
聊起這部分，張彤絲毫不吝嗇於讚揚自己的老合作伙伴。一羣人再度聚首，討論着要把這個故事做成什麼樣子。幾乎在每一場戲拍攝之前，張彤都會收到製片團隊的貼心提示，“她們會告訴我觀衆現在的需求變化，到了劇本最後那一稿，針對時下觀衆的喜好與雷點，製片人鄧曉華和團隊做了儘可能的調整”。
這種調整，最終也體現到了《捨不得星星》在角色設定、人物內核表達，以及劇中cp情感經營情節的處理上。
張彤提起兩段細節，大致能勾勒出《捨不得星星》對於當代年輕人喜聞樂見的情感互動的理解。第一段是蔣時延與唐漾確定男女關係之後，蔣時延一改以往朋友時期大大咧咧推門直入唐漾家的習慣，在進門前會敲門詢問自己女朋友是否可以進入。第二段則是蔣時延給唐漾過生日的場景。“蔣時延按照兩人相處的點滴，送了唐漾標註了兩人一些重要的事件的年份的酒，而且說的臺詞是這一年你爲我做了什麼，而不是強調我的付出”。
他希望能夠呈現出，一個年輕人，在感情中平視相愛的伴侶，尊重並感恩對方的付出的真誠與真摯。張彤相信，這也是最初《捨不得星星》故事裡真正打動讀者的部分。
“尊重原著很重要，我經常會說咱們可以修改，但不能偏離原故事打動讀者的大方向。你可以整場戲不說一句原劇本的臺詞。但是這場戲，在原著和劇本中間承擔的作用必須要體現”。張彤表示，一個故事之所以能從網文轉入影視化，勢必有其打動讀者和觀衆的核心點。
劇集上線之後，張彤會關注彈幕，試圖從中瞭解，觀衆對於這部作品的反饋，說起看到彈幕上飄過“不像演的”時也忍不住會笑一笑。
反用“升格”，讓故事離觀衆更近一些
讓觀衆看着看着笑一笑，也是《捨不得星星》吸引人的重要特點之一。
在《你是我的城池營壘》開場劫持人質情節裡，邢克壘和米佧，兩人握着手雷，氣氛緊張，邢克壘擔心米佧因爲緊張手抖，故意開起玩笑：還有人姓米啊？米佧自然地接了一句：那我爸姓米，我怎麼辦啊。
兩句臺詞出口，觀衆自然就能感知到，這兩人同頻，能對上。
張彤很喜歡用輕喜文本來沖淡距離感的創作手法。到了《捨不得星星》，依然沿用了這樣的手法。張新成遍地開花的諧音、網絡熱梗，什麼“唐處排骨”、“開個速度與激情出來”、“沒有物質的友情就像一盤散沙”等等。
拍攝手法上，張彤也有意在浪漫場面或者主人公出場的時刻，迴避傳統偶像劇慣用的升格和帶弧光的濾鏡。反而選擇將這樣自帶高光的拍攝用在了能夠瞬間放大反差的段落裡，來淡化過於理想化的情感設定。
例如，兩人友情鋪墊開場那一段，bgm到位，青春期的男女主並肩而立，畫面高光濾鏡齊全，觀衆以爲是什麼定情重點畫面激動人心的時刻，轉頭，兩人開啓了兄弟情拜把子儀式。
劇本的生活質感寫得很好。張彤覺得那些東西是可以抓得住的。而“生活感”關乎着故事設定、主人公情感線走向的可信度。“觀衆看了太多男主開着勞斯萊斯的橋段，可生活中，哪有那麼多人開得了勞斯萊斯”。
所以依據男主蔣時延的職業背景設定，《捨不得星星》選擇在美食遍地的成都拍攝。做探店博主起家的男主日常出入的也都是街邊隨處可見的餐廳。
在“外殼”的包裝上，《捨不得星星》也做了生活化的設計——女主服裝避開奢侈品牌，儘量貼近生活； 她的職業是銀行信審處高管，可以拿出首付買一個屬於自己的住房，但這個房子肯定不會是豪宅。蔣時延的背景設定，可以住豪宅開豪車穿高定，但“那樣就離觀衆太遠了”，爲了離觀衆更近一點，張彤將他安置在媽媽的老房子邊上的小房子裡。
外殼定好，順着落地的情緒共鳴這條線，在拍攝現場，張彤也會更多的給予演員更多發揮空間。他表示，不用刻意去強調，演員即興脫口而出的一些內容，也會讓劇集的生活質感更加強烈。
“蔣時延來接唐漾下班，兩人有一段玩笑對話。劇本里邊寫的是帶廣東或者福建口音的普通話來呈現。但在現場，張新成提到說，這個方式有很多戲愛用，他和王玉雯都是武漢人，可以試一試用武漢話說的效果。我立刻就同意了”。
巧的是，張新成和王玉雯現實的關係也如同男女主的友情設定一樣，從小認識，兩家父母關係友好，互動起來水到渠成。
“蔣亞男（管樂 飾）和馮蔚然（郭耘奇 飾）這對搞笑擔當在一起演戲那叫一個鬧騰，大家都很會現掛”。效果也很顯著，喜劇演員出身的管樂自帶喜感，熱梗更是信手拈來，只要這對cp出現，彈幕就飄滿各種段子迴應。
唐漾在馮蔚然餐廳被職場性騷擾，蔣時延扮服務員解圍後，假裝被餐廳老闆訓斥的場景，導演還保留了兩人對視之後的笑場畫面，“老熟人就是這樣，搞怪的時候只要對上視線就會忍不住想笑”。
結實的劇本結構完整劇情，結實的場景選擇加固設定。在一個娓娓道來的都市愛情故事當中，《捨不得星星》用無數看似閒筆實則精心設計的細節，賦予了一段理想化的愛情故事落地的實感，讓看起來很遙遠的愛情設定有了諸多能夠映照現實的局部和引起觀衆共情的真誠與溫暖。
正如他在採訪中反覆提及的，“毛導（毛衛寧導演）那裡學習到的，一定要牢牢地抓住人物。只有人物成立，故事才能落地”。現實題材也好，偶像愛情故事也罷，都得迴歸故事和人物最基本的底層邏輯，讓人物成立、讓故事成立，糖點和cp感自然也就隨之而來。
“偶像劇，不會完蛋”
和張彤聊《捨不得星星》和偶像劇創作，很難避開張彤和拾上影業合作的另一部作品《你是我的城池營壘》。
2019年，製片人鄧曉華找到張彤，想合作一部軍人&醫生的偶像愛情劇集。
當時，張彤的第一反應是困惑。因爲在此之前，張彤履歷上的作品是《邊城破曉》《殊死七日》等等這一類現實主義、軍旅題材作品。接着就是忐忑，要拍偶像劇，這對於1970年出生的張彤來說，確實是一個不小的挑戰，“很擔心拍不好談戀愛的故事”。
接下合作之後，在鄧曉華的“指導”下，他緊急惡補了許多韓劇。熱門的，不那麼熱門的，與《你是我的城池營壘》男女主職業領域相關的。《太陽的後裔》《大腦》《請回答1988》等等，他都看了個遍。
後來《你是我的城池營壘》憑藉強生活感的劇情和清爽的人物設定，殺出重圍，成爲了那一年獨具一格的現偶口碑佳作。不少觀衆稱之爲“生活化偶像劇”。“卡殼夫婦”好嗑的點不僅在於接地氣，還在於角色獨立性、對事業的執着堅持和對人物的多面成長刻畫帶來的充滿時代正能量的“甜”。 某種程度上，觀衆可以在雜糅輕喜正甜情感元素的故事裡，看見主人公也看見自己。
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個時期，雖然觀衆對於現偶題材的失望情緒還沒有很濃厚，但市場的審美疲勞已經開始顯現。
到了2024年的《捨不得星星》，現偶市場飽和又疲倦，創作團隊面臨着更加嚴峻的考驗。
一邊是依靠短快幾乎霸佔大數據的擦邊短劇，一邊是觀衆對於現代愛情題材作品日漸提升的要求和整體劇集疲倦感日顯之間的矛盾。
張彤也認同這一點，“主要是觀衆可能對於情感濃度的要求可能更高了。所以我們也需要尋找能讓他們覺得別具一格的浪漫情節”。但他更相信，無論市場對於偶像劇的看法幾何，“我覺得它（國產偶像劇）不會完蛋，只不過需要更多新的形式和表現方法”。
比起《你是我的城池營壘》，這一次張彤要從容自信得多。和出品方拾上影業再度合作，熟悉的團隊，大家也更加默契了。
在幾重意義上，《捨不得星星》和《你是我的城池營壘》一樣，都是逆潮流的：在大量雷同的強衝突短視頻模式時代選擇生活流的風格、在總裁成功人士被勞斯萊斯高層別墅套路化的情況下,選擇去“殼”返真……
他們可以實景拍攝結局的雪山婚禮，帶着攝製組像真正的婚禮策劃團隊一樣，提前看好天氣，凌晨四點鐘出發，十點鐘到達雪山頂，只爲給出一場“年輕人現在流行的婚禮”。不是一定要寫實什麼，只是儘可能把故事當中對於愛這一寬泛命題的理解具象地描述出來。
用張彤的話來說，“人還是要相信真心的力量。偶像劇創作，也是一個需要創作者用真心換得觀衆真心的過程。你不相信，就拍不出來讓觀衆相信的故事”。
《捨不得星星》故事的終章，觀衆和兩人的親朋好友一樣，在屏幕前圍觀了蔣時延和唐漾從友情到愛情的情感歷程。故事結束了，那場獨一無二的雪山婚禮，最終打動了每一個喊着“現偶完蛋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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