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話》恐怖的八天圍城（郭冠英）

行政長官公署長官陳儀的機要秘書鄭士鎔。（圖／郭冠英提供）

「細說陳儀」一文，我看到是3月8號那晚，臺北市槍聲四起，鄭士鎔在長官公署內的黑暗中，手抖點菸，火頭亂顫。

我看着自己這個行政院新聞局的辦公室，想着40多年前，當時這裡的公署人員，是如何的惶惶不可終日。我開窗看着下面行政院的院子，有誰會想到當年暴民會把砍下來的頭丟進來？外面已是外省居民的人間地獄。局室主管家都被攻擊，眷屬撤到長官公署避難。公署對面的中央社（後爲市議會所在），社長葉明勳已向南京總部發出訣別的電報，記者張任飛也發電要求儘速派兵平亂。打外省人打到連中共臺灣省工作委員會主委蔡孝幹，都躲在「天馬茶房」旁的家裡，全不敢出來，另一黨員金堯如，剛好1號到基隆，就來投奔他做陳儀副官的親戚朱駿年，也是躲在公署內不知外面怎回事。聽到署內人惶惶說共產奸黨發起暴亂。他想，我就是奸黨，我怎不知？

「二二八」清晨，天氣晴朗，鄭士鎔說，我如常搭乘人事處長張國鍵的座車，同往公署辦公，上車後，臺籍司機告訴我們，晚夜專賣局緝私煙發生命案，引起羣衆騷動，迄今未已，情勢緊張，要我們小心。

午後獲報羣衆將來長官公署請願，不料請願羣衆來臨之際，不是一般的高呼口號，卻是一片敲鑼打鼓以及叫囂喧譁之聲，完全是殺奔前來的陣勢。

鄭衣德說：「二二八當天午後，當陳儀方欲步向陽臺向請願羣衆發表講話之際，忽聞兩聲槍響，公署一樓的職員爭向上逃避，父親卻爲什麼要冒險跑下樓去看個究竟？父親說，作爲機要秘書，他並無查看現場的職責，當時爲什麼要跑到現場去，現在回想起來，全系曾做過新聞記者的職業衝動，而這一本能反應竟讓他成爲能夠證實，當天守衛並未使用機槍掃射請願羣衆、廣場爲何響槍，以及現場傷亡人數的見證人。」

鄭士鎔走到公署大門，只見廣場上一片凌亂，都是被棄的三輪車、木屐、鑼鼓等物，除崗位上的幾名衛兵外，衛隊長一人面色蒼白地獨自在低頭徘徊。他說：「當請願民衆洶涌來臨之際，一衛兵上前說明長官即將出來接見講話，請大家稍安毋躁。叫囂之聲方停，突有一壯漢從人羣中躍出，搶奪衛兵手上步槍，這兩聲槍響，引發了人羣中持槍者與其他衛兵的短暫交鋒，致有5人傷亡，羣衆中有6人被捕，其餘均棄物散去。因長官嚴令軍警不準開槍，我卻被迫情急違命動武，勢將遭受懲處，故而惶恐不安。」

二二八下午的兩聲槍響，一直到3月8號晚上，臺北市都沒有再聽到槍聲，因爲暴民已經控制了整個臺北市。陳儀也叫軍隊不要再鎮壓暴徒，靜待「處委會」和平解決。這也是他對彭孟緝6號抗命下山平亂，很生氣的原因。

羣衆隨即在全市街頭打殺外省居民，凡穿中裝而不諳臺語及日語者，不分男女老幼，俱遭兇毆或殺害。據當天目擊者告我，暴民所持兇器，除日本武士刀及鐵棍外，還有土製的四圍佈滿鐵釘尖端的木棍。口稱請願而身懷此等兇器，足見是有備而來，並非臨時起意的突發行動。臺北市的街上此時無異是外省居民的人間地獄。

長官命令公署主管，皆留宿辦公處所。當晚電話幾乎未停，多是外省居民不幸捱打遭殺的悲慘消息，其中最突出的是新竹縣長朱文伯北來公幹，入市即被激動民衆從座車中拖出，遭毒打而下落不明，恐怕業已遇害。當我把此訊向長官報告時，看到他和沈顧問相對悽然無語的神情，迄今仍難忘懷。令我最感覺驚詫的是市警局督察長的王思平，也來電話要求派兵保護。我問他；「你們是保護人民的警察局，怎麼也要人保護？你們的員警到哪裡去了？」他答道：「老兄，你知不知道，警員多是臺籍青年，聽了電臺廣播都帶着武器參加暴動去了！」

我在下午聽到省參議員王添燈在已被羣衆佔領的廣播電臺上發表演說，號召民衆參與，並高呼「革命先烈的鮮血不會白流」時，就感到事情已難善罷干休，但想不到其煽動的效果竟是如此的嚴重。

其他縣市先後響應，迅即展開激烈行動，毆打殺害外省居民，成立各地處理委員會等，若干地方攻佔政府機關，拘禁公務人員等方面，激烈程度超越臺北甚多。在我印象中，除了高雄要塞司令部被要求繳械未遂，嘉義機場守軍未被攻入外，其餘地區全都失控，政府機構悉被接管了。

奈何處委會中若干野心分子別有用心，得寸進尺，乘各地區已控制全域之機，接着提出包括解除政府武裝，不準派兵駐臺，撤銷警備總部，並由處委會政務局負責改組長官公署爲省政府等條款的所謂「四十二條處理原則」，要求長官全盤接受。此等違法要求，終遭長官斷然拒絕。朝野溝通至此始告破裂。野心分子藉此公然揚言，決定進行武裝鬥爭，臺北街頭即將發生巷戰雲。3月8日，全市立即陷入極度恐慌的氣氛之中。

當天傍晚時分，宣傳委員會主委夏濤聲抱着鋪蓋，對我們說，今晚將有大暴動了。他竟來此投宿，足見外面的風聲鶴唳了。

晚十時許，果聞槍聲四起，長官公署及隔鄰的警務處亦爲受攻之處，衛兵及員警協力反擊，槍戰中公署突然停電，一片黑暗，更感兇險，幸事務科備有少數蠟燭，在各樓走廊上點燃照明。當黑暗中我在抽菸解悶之際，濤聲向我要煙，我把菸頭交他點燃，黑暗中只見火頭亂顫，可知其心情的緊張爲何如。

經軍警合力還擊，激烈分子久攻難克，轉向圓山方面呼嘯而去。但四處不斷的槍聲依然清晰可聞，徹夜未絕。

我去洗手間時，遇見交通處長任顯羣，他說中央已派軍隊前來支援，憲兵兩營業在基隆順利登陸。閩臺監察使楊亮功隨憲兵同艦來臺視察，正搭憲兵車隊前來臺北市。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中央派兵來臺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