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 散文】張馨潔／人生中途，各站皆停

吳緯婷《三十女子微物志》書影。（圖／時報提供）

推薦書：吳緯婷《三十女子微物志》（時報出版）

由盛至頹，由樂至哀，身軀在變老，肌膚從潤澤走向幹荒，人潮聚了復散，長途行路的人間各站，赴宴似的經歷一場，也像是她筆下對日常什物的說法：「這輩子既然身爲女生，有坑，不栽一下，有點可惜。」

《三十女子微物志》從微與物談起，關於耳環的執迷，穿了又合的耳洞，她視爲身體對於缺損的抗拒，還有意志對於毀傷的追求。旅行夜晚的一片面膜，讓人像是被包覆於繭中，在等待時間推移之下，得到不受打擾的幾十分鐘。腿踝上搽抹的乳液帶着私己的意味，裙襬與褲管的晃盪之下，帶有幽微隔絕之美。指甲、頭髮雖屬於身體的末端，卻令各代人傾心的挑揀色澤來妝點。

寫下微物帶有的人事痕跡，她也寫下人生道路上的各個停靠點和換乘。以往捨不得穿上最美的衣服，體會過疫情帶來的末世感，來到人生三十開始學着把握當下，不要害怕磨損，不要害怕用好東西，因爲了悟連肉身都難逃時光的消磨。

〈冷漠〉裡某次大雨車陣中，作者接到行銷電話後一言不發的掛掉電話，當愧疚感涌上，她才發現那份冷漠是來自生活中的疲憊。文中她寫出用時間換來的至理──人際並非付出便有回報，人生有限要把時間花在自己愛且愛自己的人身上，工作場域不是交朋友的地方……透過識別更加清晰的界線，學會在擁擠的人生裡，換取更寬廣的空間。〈提親日〉裡寫自己與父親、男友在山路上散步，走過湖旁與野釣的人閒談，走過無人的石屋研究着石砌工法，一行人聽着鳥鳴與風聲。返家的路上男友駕着車，說明提親的心意，父親回以信任與祝福，「日轉入夜，那些光點如同溫暖的火種，旺盛地燃起、發燙着，像邀人歸家」。她說自己與心愛的兩個男人同在回家路上，幸福得鼻酸，寫得是那麼溫暖。

三十歲作爲標的，除卻書中屢屢提及的「老」，其實也是一種壯與盛的展現！像是從失戀、再度戀愛到進入婚姻，從英倫唸完碩士歸國，辭去穩定的工作只爲興趣再念一個文學碩士。吳緯婷寫下生命納入更多變數與未知的過程，生命的枝幹有新芽有耗損，明白自己的脆弱，因而能把根扎得更穩。

同時她也經歷着那些非出己願的選擇，當時光的嬗遞將人人的歲數向前推，作者歷經父親離世的傷痛，她寫人生路上佈滿洞口，洞雖令人跌傷，但洞裡有熟悉的一切，並且幻化成貼身的薄膜，逐漸與自己密不可分，她說「我喜愛我新的洞，我是不可能再與他分開了。我不再講究幸與不幸」。人生的坑與洞，自己願意踏入的，她真切的歡歡喜喜，無可選擇的，她也學着與之共存，帶着薄膜如新生的肌膚，繼續走往下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