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62歲拿下金鷹視帝,打破宋小寶發家之路,憑“爹味”爆火?

太習慣了,卻沒寫過。

是時候重新認識一下:

範偉。

前不久,憑藉《漫長的季節》王響一角獲得“金鷹獎最佳男主角”。

範偉演技的好,一直公認。

以至於對於他得這個獎,大家也毫不稀奇,好像他演技本來就這樣,早已不需要獎項的證明了。

但在Sir看來,範偉的好,不在於他是個天賦型選手。

而是他有一個自己的季節。

01

在被大家熟知以前,範偉是這樣的:

對,一個相聲演員。

剛入相聲這行的時候,師傅就沒看好他。

口條不算流利,口音還重,平翹舌都分不清楚。

自己興沖沖地寫了劇本,結果師傅一看,說你這是“悲劇相聲”:因爲一個笑料都沒有。

從小范偉就是家裡最老實的孩子,放不開,也不太會抖包袱。

怎麼看他好像都不適合說相聲。

但範偉太軸了。

口條一遍遍練習,沒人知道他在碘鎢燈下吃了多少隻蛾子。

抖包袱,靠着敏感細膩的心思,一遍遍琢磨,終於創作出了相聲《要賬》,獲得了中國相聲節的表演一等獎。

這段誇張又騷賤的臺詞尤爲出彩:

任他們說

任他們損

任他們罵

任他們打

任他們掐

也就在這時,相聲市場走了下坡路,許多相聲演員轉了行。

然而成就範偉的,也總是變數。

範偉演藝生涯的第一個轉折,是趙本山。

1993年,趙本山的小品劇組臨時缺人,範偉的模樣出現在他腦海中。

臨春晚一兩個月,範偉赴京進組排練救場,但最終因爲排練時間不夠,領導一聲令下,範偉就失去了機會,二話不說回了老家。

但趙本山看上了他這股勁。

於是1995年,本山大叔終於帶着他上了春晚。

不過這個小品其實反響平平,他還是沿用着過去相聲時期的人設:

戴眼鏡、穿西裝、打領帶,“文化人”。

真正讓他被大衆記住的,是2001年《賣柺》。

範偉剃了頭,摘了眼鏡,也等來了趙本山的那句“腦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是伙伕”。

此後,《賣車》《劉老根》《馬大帥》裡,“憨、蠢”的形象開始和範偉綁定。

但真實的範偉呢?

他這樣描述自己:很不自信,非常敏感,平時話很少。

2005年春晚,《賣柺》三部曲的最後一部,《功夫》。

範偉一開口,就念錯了他的第一句臺詞。

觀衆沒有注意到這個字唸錯,早就被這個親切的“伙伕”的大圓腦袋給逗笑了。

只有範偉自己心裡打起了鼓,他本人過不了這個坎。

於是那天之後,範偉退出了春晚舞臺。

02

離開春晚舞臺的範偉。

依然是趙本山“東北鄉村宇宙”中的中堅力量。

他一會是範德彪。

《馬大帥》裡頂着“遼北狠人、水庫浪子”等等各種唬人稱號但也一事無成、四六不靠的“社會人”,

一會是藥匣子。

《劉老根》裡自詡“文化人”卻只有半瓶水能耐,還死愛面子愛貪小便宜的江湖遊醫。

這兩個角色深入人心。

但這種表演,其實是漫畫式的,或者說像是主題樂園裡的NPC。

就像是象牙山裡,劉能、謝大腳、謝廣坤,演員與角色高度綁定。

如果沿着這條路走下去的話,範偉會是“一招鮮吃遍天”,靠一種類型在觀衆面前反覆刷臉的演員。

大概,可以對標今天的宋小寶。

在故事中,趙本山往往是那個樸實、生活中處處擔心也時常透露狡猾的農民形象。

範偉只能耍最低級的小聰明,出最離譜的洋相,他成了真正的丑角。

在獲得國民度的同時。

也意識到了這類角色對自身的限制。

早在2000年初,範偉就已經在籌劃轉型了。

那會兒,他前半年跟着趙本山轉,後半年自己主動出擊找劇本。

2010年,範偉成立了自己的劇本工作室。

媒體問他:這是你的反抗嗎?

範偉的回答還是高情商:我覺得這是“出擊”。

等人到中年,媒體又問:你覺得大環境會對中年演員不好嗎?

他又說:是不太好。但我覺得,如果要我演爸,我就演爸,沒關係的。

範偉不挑戲?

當然不。

只是他的挑,從來不是用嘴說的,而是用行動說。

今年重映的《看車人的七月》。

範偉第一部挑大樑主演的電影。

在呈現看車人杜紅軍這個角色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窩囊”性格上,已經達到了出神入化的水平。

來看這一段,杜紅軍去派出所撈孩子。

上一秒還擺出一副威嚴不可侵犯的父親架子,大談別人動手是別人的錯,你動手就是你的錯。

下一秒,本來就是受害者的小宇在父親這裡也得不到理解後終於在警察局崩潰大哭。

杜紅軍馬上軟了下來,還爲了不讓兒子再哭下去主動幫兒子寫檢查。

心疼孩子是一方面,但你看他左顧右盼的模樣更重要的是:

丟人吶。

怕丟人的橋段還發生在了很多地方,比如他教訓孩子一定要把家裡的大門關上,家醜不可外揚。

比如他只是穿涼鞋出門,也一定要體面地穿好襪子。

杜紅軍是一個下崗工人,他們家是連捐款都不需要參與的人盡皆知的貧窮家庭。

“沒錢”這座大山阻擋了他的真情,打折了他的傲骨。

但如果只拍窮,其實拍不好一個窮人。

就好像拍一個角色的蠢,最好的辦法是拍他怎麼耍聰明:他越是自以爲精明地算計,就越顯得滑稽可笑。

同樣。

窮人並不認爲自己窮。

或者說,他們仍然想去抓住那點捉襟見肘的體面。

越是努力用它去掩飾貧窮,往往尊嚴越是碎了一地。

03

範偉演技的越級就在於:

他從一個活在“象牙山莊遊樂園”的NPC。

變成了真正被生活打磨的小人物。

雖然他的角色,多多少少“依然範德彪”:

《看車人的七月》裡的杜紅軍,《求求你,表揚我》裡的楊紅旗,《耳朵大有福》裡的王抗美。

他們往往都好面子,軸腦筋,這些都是寫在角色臉上的,也正是這些性格促成了他們是被環境排擠,被觀衆取笑的人物。

導演還是習慣性地,看中他滑稽可笑的一面。

最典型的便是《天下無賊》,火車上打劫的笨賊的幾句臺詞,幾個表情,表現出來的憨傻狀態,這是最誇張的漫畫式表演。

範偉曾提到過,他的演戲生涯是有階段的。

其實他大可以一直用略帶誇張的方式來演適合他的角色,時而令觀衆捧腹,時而賺取觀衆眼淚。

這種“範偉特色”,不管怎麼看,只到這個程度好像還遠遠不夠。

他需要用更現實化的表演方法。

不然,再用以前那樣的演法,只會讓他的戲路越來越窄,也只會越來越脫離社會現實。

怎樣做呢?

拋棄掉“範德彪”,甚至隱藏範偉。

以前他總嫌角色的表現還不足,現在,他會給塞得滿滿當當的人物小傳一點一點做刪減,直到角色變得輕巧又不失說服力;

以前總是用肢體的笨拙逗笑觀衆,現在就完全拋棄;

以前會有意地讓說話的腔調具有辨識度,現在就把口音全部藏起來。

最後,他放心地把“笑”,全部丟掉了。

2016年《不成問題的問題》,範偉拿下金馬影帝。

片中的丁務源再一次梳起了背頭,戴起了眼鏡。

只不過這一次和當年追趕風潮有所不同的是,這副知識分子的打扮成了這個角色的最重要的組成部分:

對所謂知識分子羣體的僞善與媚俗的無情嘲諷。

終於,人們見到了曾經的範德彪改頭換面,他從扮演“彪”到演繹真正的平淡、普通。

用“分寸感”將人物形象隱入尋常。

就如電影開場:丁務源在鏡子前,面無表情的臉上擠出笑容,雙手作揖,說:“三太太,我把雞鴨都備上了。”

話畢,笑容不在臉上多留一秒,隨後肩膀落下。

這一套小動作,演盡了中國人面子上的逢場作戲,一個多餘的動作都不給,一句多餘的話也不說。

這些仍然是中國人常見的行爲習慣。

但這次他把這些都收起來演,喜怒不形於色,言語不譁衆取寵,彷彿這個人物心裡一絲一縷的算計全部被他藏在了寬大的袖口裡。

《不成問題的問題》獲獎,證明了範偉的改變收穫到的成效。

證明了範偉可以用“非範偉特色”的方式來演戲,也證明了過去那個始終脫離不了東北誇張化語境的小人物的樣態終於遠去了。

到了《漫長的季節》,重回東北。

王響坐在火車頭駕駛室,他繃直着後背,嚴肅神情,恰有分寸地活動手肘關節。

就連擰開杯子喝水,都像是在享受口腔與杯腔的共鳴聲,並未像其他同事那樣開閘似的衝下火車解手方便。

這次,範偉沒有再去搬用以前的方法,也沒有急於把角色的性格誇張放大,顯現在觀衆面前。

而是用剋制到極致的表演,讓觀衆感覺到,一股“爹味”莫名撲面而來。

也正因如此,觀衆心中對父親樣子的共情瞬間被激發。

有兩個細節值得注意:

老年偵探三人組去KTV時,王響唱起了二十年前《馬大帥》裡範德彪唱過的歌;

又像《耳朵大有福》裡那樣跳舞;

但不同的是,這一次他不再用賣力的表演讓角色成爲人羣焦點。

既不敢放開嗓子,也不知道怎樣讓僵硬的身體放鬆下來。

還有父子矛盾無法和解時,他拿到了王陽送的紅毛衣,這是兒子的第一件禮物,外國羊毛織的。

他嘴上說緊,賤嗖,但如獲珍寶,像對待精貴的宣紙一樣疊放。

此時他是一個真正的父親,那些說不出的情感,只是隱約能看得到他臉上閃過的痕跡。

這個脫離舞臺化的,自然狀態下的人。

觀衆能清楚地看見,他的眼睛越來越無神,身體活動的幅度越來越小。

中年狀態裡所有的不認命與無可奈何,全都隨風而去,化爲無形。

雖然這還是一個發生在東北的故事,但觀衆們在這裡被喚起的其實不是過去某個地區的集體記憶,而是每一個人成長中的經歷:

家庭裡的父親,是如何在社會、時代面前變得渺小。

觀衆也看見,範偉終於用這個角色將歷史的包袱扛在了身上。

王響完全是範德彪、藥匣子、範廚師的反面。

他不再是臺前繁忙地向觀衆獻醜的“角”。

而是退到王響的後面,不需要再用“範偉特色”來演繹他。

王響這個角色。

碰上了演員範偉逐漸老去。

碰上了人們開始在網絡上廣泛懷念起範德彪。

碰上了“東北文藝復興”。

人們都知道,現在這個“彪哥”恐怕已經彪不起來了,所以他成了王響,成了一個無比平常。

從時代的風暴穿越而來,落在人們心頭的。

一片雪花。

本文圖片來自網絡

編輯助理:毛臉雷公嘴榔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