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國，中國追星女孩的新天堂

作者|陳默

編輯|江嶽

“鳥的遷徙是一個關於承諾的故事，一種對於迴歸的承諾。”紀錄片《遷徙的鳥》的導演雅克·貝漢曾這樣描述候鳥的遷徙。在片中，候鳥們奮力搏擊，只爲遠方的目的地。

在追星族中，也有這樣一羣“候鳥”。她們會在內地各大城市輾轉追內地明星，會去北京追五月天，去香港追周杰倫，去韓國追韓團。她們的“遷徙”是一個關於夢想和青春的故事，一種對於熱愛的承諾。

如今，她們中的一些人，開始奔赴千里之外的泰國，追自己愛的明星CP，比如BKPP、GeminiFourth、PondPhuwin、OhmNanon、ZeeNunew、TayNew、FirstKhaotung……

她們提前設計好行程，請好假，預定好機票和酒店，或孤身一人，或拉上追星搭子到泰國追星。泰國被她們親切地稱爲“泰蘭德”。在她們眼裡，泰蘭德就是追星的天堂。不止如此。在泰國明星造訪的中國香港、澳門乃至柬埔寨等地，都可以看到她們的身影。就連海關也熟悉了這樣一個羣體的存在。

“爲了夢想奔赴山海。”一個追泰國明星的女孩在追星成功後，發了這樣的朋友圈。所愛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在內娛被傷過的心，在泰蘭德被治癒。

“真人好好看呀！比電視裡還好看！”在泰國男明星First和Khaotung走過自己跟前的那一刻，呆呆的少女心砰砰狂跳不止。當時她正守在泰國曼谷GMM TV樓下，猝不及防間，他們就出現了。

最吸睛的是First。“他的眼睛非常大，五官很立體。在電視裡，你不會覺得他是大帥哥，但是在人羣裡，他非常非常顯眼。”

這是呆呆裸辭後，孤身一人在曼谷追星的第一天。此前她在北京的一家互聯網公司做遊戲策劃。之所以選擇裸辭，一大原因就是她想到泰國追星。

“全網300追星女孩，不在這裡，就在那裡。”呆呆說。“全網300追星女孩”是中國追星女孩們的調侃，意思是不管哪個明星火，大家到最後會發現，追他們的都是同一撥人。300是一個比喻，所以就有了“全網300追星女孩”的說法。

如今，全網300追星女孩開始奔赴泰國。

在曼谷追星的第一天，呆呆還趕到曼谷的素萬那普機場參加了明星Ohm和Nanon的送機會——他們正要飛往新加坡參加一場粉絲見面會。出發前，按照泰國娛樂圈慣例，他們的公司在機場組織了一個粉絲的小型送機會。最近的時候，呆呆距Ohm也就2米距離，“基本就是在眼前的狀態”。因爲靦腆，她甚至不好意思去打招呼。

在曼谷追星的第二天，呆呆去了曼谷暹羅廣場，那裡有一個明星站臺的化妝品活動。她再次見到了出席活動的First和Khaotung，以及男明星Earth和Mix。“最近的時候，我距離他們也就3米。”

兩天追星，除了住宿和吃飯，呆呆沒有花一分錢，但是把自己想看的泰國明星都看了。她非常滿意。

和呆呆不同，小小是拉上追星搭子來泰國的。追星團一共有四個人，其中一個是她從未見過的網友，一個是和她一起去澳門追過泰國明星CP FortPeat的朋友，還有一個是關係很好的前同事。她們四個人分別從廣州和長沙出發，在曼谷機場匯合。

出發前，一切都經過了縝密規劃——她們分別蒐集了明星推特、公司和工作室發佈的活動資訊，經過集體研究，確定了三天半的曼谷追星行程。“大家一拍即合：優先追星，景點可以刪掉。”

追星小團戰鬥力驚人——坐紅眼航班抵達曼谷機場，辦落地籤，打車去酒店。入住酒店時，已經是早晨7點。草草休息幾個小時後，她們就出現在了GMM TV樓下，邂逅了明星Sea。當天下午更晚一些的時候，她們出現在了曼谷的商業中心Central World，見到了正在那裡參加站臺活動的ZeeNunew。

“剛好ZeeNunew到我面前來給媒體拍照，距離很近很近，我就跟Nunew搭上了話——他正好在學中文。”小小回憶。

追星並不輕鬆。她們在Central World從下午3點多一直待到晚上9點，商場冷氣十足，她們的腳凍得冰冷。“但是興奮又愉悅，很值得。”

接下來，追星團去了泰劇中的各大取景地打卡，比如暹羅百麗宮負一樓的水族館，這裡是BKPP主演的泰劇《以你的心詮釋我的愛》的取景地。

再比如拉卡邦先皇技術學院，這裡是泰劇《愛在空氣中》建築學院的取景地。

她們也去了GeminiFourth就讀的朱拉隆功大學學院門口，“心情就是‘我來到你的城市，走過你來時的路’”。

最讓小小驚喜的，是追星團到泰劇《我們之間》中的主演Boun開的咖啡店打卡時，遇到了來買咖啡的明星Earth。她們合影成功，還和Earth進行了互動。“真的是偶遇，完全沒想到。他很漂亮，人也很好，簡直賺到了。”

此後，追星團去清邁遊玩。爲了能參加GeminiForth的一場頒獎禮，追星團中的一個女孩改簽了機票，一個人在曼谷多呆了一天。

“追泰蘭德明星的女孩都是‘海後’，可以追很多對CP。但是你‘本命’去追的就是那一兩對、兩三對。”小小說。她的“本命”就是FortPeat和ForceBook。

當從清邁回到曼谷、即將回國前夕，小小終於追到了自己的“本命”——ForceBook中的Force。

那是一個戶外服裝品牌的站臺活動，14:00開始，小小的飛機是18:00起飛。爲了看Force，她上演了一場“生死時速”，終於在最後一刻趕上了回國的飛機。

“在泰國太容易見到明星了。我全程都沒花錢，追星天堂名不虛傳。”小小說。

近年來，在中國的年輕人中興起了一股泰劇風潮。不少中國追星族迷上了泰國明星，尤其是泰國男明星。

小小是在近一年前“入坑”的。當時她在小紅書上無意中刷到了泰劇《甜心派》的片段，出於好奇就去搜了全劇來看，“就此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此後，她開始在夸克網盤上追泰劇，還關注了“天府泰劇”“頂風譯製組”等發佈泰劇資訊的微博賬號。數據顯示，目前，“天府泰劇”的微博粉絲數已經達到了935.9萬之多。

明星顏值高、追星方便、花費低，是追星女孩們去泰國追星的主要原因。

“追星真的要看臉！顏值纔是王道！”小小說。很多泰國明星都是混血濃顏系，面部輪廓立體，極具辨識度。“泰國文化多元，所以他們的長相也多元，不像韓國明星那樣高度同質化。”

而很多高顏值的泰國男明星往往被以CP組合的形式推出，比如在中國粉絲中很受歡迎的TayNew、OhmNanon、PondPhuwin、ForceBook、GeminiFourth等。這也是泰國最大娛樂集團GMM Grammy 旗下子公司GMM TV在中國粉絲中知名度很高的原因——很多CP都出自這個電視臺。追星女孩們也發現，GMM TV非常擅長以流水線的形式打造CP，如果兩個演員合演的一部戲火了，未來無論是接廣告還是參加商業活動，他們都會綁定在一起，就像韓國的男團一樣。

“不同CP的‘營業’模式是不一樣的，有的是相互扶持型，有的是年上年下型，有的是青梅竹馬型。你知道他們就是兄弟情，但是沒關係，追劇就是生活調劑，看兩個帥哥，快樂是double的。”小小說，“追星女孩中流傳着一句調侃，就是‘我磕的一定是真的’。”

儘管中國的追星女孩們也承認，泰劇的質量其實往往不如韓劇和部分國產劇，但泰劇也有自身優勢：劇情輕鬆，非常解壓；演員們在劇中的氛圍感很好，在劇外也樂於“營業”。追他們很開心，這就夠了。

除此之外，在泰國追星，實在是太方便了——當地有非常多的明星活動，無論何時去，追星女孩們一定能遇到自己聽到過名字的明星。

很多活動都是免費的，比如送機儀式和點名會。在明星坐飛機出發去其他地方參加活動前，公司會提前告訴粉絲，在機場找地方辦一個送機儀式。在明星參加完頒獎禮和商業活動後，公司會在現場讓明星與粉絲近距離互動。在這些活動上，明星可以和粉絲近距離聊天，大家可以拍合影。“這些福利，在國內根本不會有。”小小說。

泰國明星的變現途徑之一是接廣告。每當他們去商場爲品牌方站臺的時候，粉絲就可以參加，不花錢也可以去看。“如果買這些品牌的產品買得多，甚至有機會跟他們出去旅行兩天。”呆呆說。

從追泰劇之後，小魚就開始學泰語。不久前，她裸辭去了泰國，待了近30天。在不到一個月裡，她見到了幾十個泰國明星，“有時一天就能見到一堆，如果加上新人，應該有上百個”。

她的“本命”是PondPhuwin，爲了在一場頒獎禮後參加他們的點名活動，她從早晨10點就到了現場，在高溫下等到了晚上11點半。她覺得可能是自己追星太多，PondPhuwin中的Phuwin對自己已經有了印象。當天的點名活動上，Phuwin一出場就用中文對她打了一個招呼：“你好！”之後他們一起聊天，Phuwin在現場跳了一會舞，Pond教在場的海外粉絲用泰語讀自己的名字。大家一起用快拍合影，氛圍很歡樂。

在泰國追星，並不耽誤旅遊。小小在泰國待了8天，其中曼谷3天半用於追星，清邁4天半用於旅遊。她去了自己所有想去的地方，全部花費是1萬元。

呆呆因爲是一個人出行，所以花費較貴。她在泰國待了14天，其中曼谷6天主要用於追星，其他時間在清邁和普吉島旅遊，全部花費是2萬元。“泰國非常好玩，我都不想回來了。”她覺得，和網上的傳聞不同，實際體驗下來，在泰國旅遊非常安全。

她覺得，去泰國追星這件事，會在很長時間內成爲她生活中的一個盼頭。以後看到泰國有合適的明星活動，她隨時可能衝動飛一次泰國。

對於喜歡泰國明星的中國追星女孩們來說，目的地已經不限於泰國。在柬埔寨和中國的香港和澳門等地，泰國明星所在公司也經常組織各種活動。這些地方也都有她們的身影。

泰國毗鄰柬埔寨，所以泰國明星在柬埔寨有活動時，一些中國追星女孩們就會組隊前往。她們會在網上邀約追星搭子，一行幾人，可能每個人都來自不同的城市。柬埔寨媒體曾報道，海關人員對此已經司空見慣，每次聽說女孩們是去追星時，都會叮囑一下，然後很快放行。“海關好懂。”粉絲們說。

2023年4月，FortPeat、BossNoeul到澳門舉辦泰劇《愛在空氣中》見面會。一聽說消息，小小就立即買了門票和高鐵票。見面會門票是1680澳幣，摺合成人民幣相當於1500元。活動從下午3點一直持續到晚上8點，主演們與粉絲的互動很多，還唱了一首中文歌。活動的福利也非常好，小小收穫了合影、拍手擊掌和印籤海報、小卡，心滿意足。

圖：《愛在空氣中》澳門見面會。前排從左至右分別爲Boss、Noeul、Peat和Fort 小小提供

“1500元，在內娛什麼事情都做不了。”小小說。在返程高鐵上，聽着FortPeat中文歌的回放，小小哭了——作爲資深追星族，她想起了疫情期間追星的艱難。當晚，她發了一條朋友圈：“奔赴一場熱愛，無畏山海。”

小小從2015年就開始追星了。在內娛，她追過正劇演員，追過選秀愛豆，而且都是其粉絲後援團的骨幹成員，但是追到最後，她有點心灰意冷。“內娛戾氣比較重，生態也比較畸形。”

一個畸形的地方，就是內娛過於功利，圈錢屬性太強。

在追選秀愛豆的時候，小小看着他站在舞臺上拉票，說得非常華麗：“希望大家繼續支持我，因爲我喜歡唱歌。”

“我喜歡明星，是因爲看到他們會奔赴他們的熱愛，願意爲了他們的熱愛去付出。”兩年時間，小小爲這個愛豆花了近2萬元。

但是她發現，這個愛豆並沒有像自己說的那樣繼續唱歌，而是轉身去當了演員，而且演技還不好。原來他只想賺快錢。她有一種被利用的感覺。

內娛的粉絲還會有很高的“解鎖”任務。這個選秀明星曾經的一個解鎖任務是賣出2萬瓶精華水，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此時，就有粉絲出來寫小作文虐粉，稱如果解鎖不成功，就會影響這個選秀明星接下來多少個品牌的代言。“就是要想盡一切辦法讓你花錢，這是典型的道德綁架。”小小說。

而門票也越來越貴。小小發現，疫情期間，國內一些不知名的小衆樂隊，門票居然也漲到了一千多元。

另一個畸形的地方，就是明星和粉絲、粉絲和粉絲有時會互相傷害。比如私生粉會去打擾明星生活，會去偷拍。有的明星也會擺譜耍大牌。

再比如，粉絲內耗嚴重。“在內娛，追星追得很沒有尊嚴。不能說明星的任何不好，不然會被罵是黑粉。”呆呆說，如果在微博的明星超話就一些爭議發表看法，還需要先曬出訂單，展示自己爲這個明星花了多少錢，“不花錢就沒有資格說話”。如果在內娛同時喜歡很多明星，也會被指責。

而在泰國，追星氛圍非常好。

明星的工作與生活分得很開，生活是生活，工作是工作，粉絲願意把生活還給明星。泰國本地的追星族被中國粉絲稱爲“泰妃”，她們在明星工作的時候會奔赴，私下則絕不去打擾。在相互尊重的氛圍下，明星就更願意賣力工作，與粉絲互動。

在泰國，一個人可以同時喜歡很多明星，不會因此被指責。覺得明星有哪些不好的地方，都可以說，粉絲們哈哈一笑，不會因爲說了實話被指責。去參加明星帶貨的品牌活動，可以不買光看，不會被歧視。

此外，泰國明星往往是被經紀公司從知名大學選出，學歷和素質都比較高，也很看重演技的提升。“能感覺出來他們是真的用心在做這件事。”呆呆發現，自己喜歡的一個泰國明星第一部劇演得很差，但到第二部、第三部劇的時候，他的演技已經“讓人刮目相看”。

對比之下，國內的一些流量明星，“如果一開始演技比較爛，後面不管演幾部劇，大概率還是爛”。

在追星女孩們看來，泰娛與內娛還有一個鮮明的不同，那就是泰國明星很接地氣，把自己的姿態放得很低，沒有遙不可及的感覺。“在泰國，明星真的就是一個職業，不會像內娛，把明星捧得這樣高。他們很謙卑，看到粉絲會鞠躬微笑。你感覺他們的定位，就是爲粉絲服務的。”呆呆說。

在泰國，追星女孩們又有了自己最開始追星時的感受——純粹的快樂，沒有被資本和流量綁架的快樂。

比如在咖啡店偶遇來買咖啡的Earth時，“就像是散步到哪個咖啡店遇到了鄰居的感覺，很隨意，很舒服”。

而在曼谷的一個頒獎禮活動上，一個追星女孩遇到了一個還不是很知名的明星和其經紀人。經紀人發給她自制的明星小卡片，上面有其名字、簡介等信息，說希望以後多多支持。“真的很像相親，挺好玩的。”他們一起笑着合影。

“關注泰娛真的很快樂，儘管語言不通，但都是很美好的回憶。”小小說。

哪怕語言不通也沒關係。越來越多的泰國明星發現中國是一個龐大市場，現在，在他們中，很多人都開始學習中文。

（本文受訪者均爲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