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島陽子：我們不需要成爲女性主義的優等生

在日本學者田島陽子看來，女性主義理論固然重要，但“我”必須優先於理論，而我們也不需要成爲女性主義的優等生。女性主義和“我”的關係，應該是它對“我”有用，所以“我”用了它。相比於成爲某套理論的優等生而言，尊重自己的感受並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更加重要。

田島陽子是日本女性主義發展史上的傳奇人物，在日本女性心中也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上野千鶴子曾稱讚她：“女性主義者的代名詞就是田島陽子！”在新書《以愛爲名的支配》中，田島陽子沒有使用女性主義的理論術語，而是從一個個影響女性日常生活的具體議題進入，談母女關係、婚戀關係、育兒與工作等諸多人生命題。她關注實踐中的女性主義，探索真正讓日常生活受益的女性主義路徑究竟是怎樣的。雖然，“人爲了他人戰鬥更容易激發力量”，但是，“只有爲了自己戰鬥也能激發出強大力量時，人才算是一個完整的人”。

下文經出版社授權，摘編自《以愛爲名的支配》中的第五章，篇幅有限較原文有微調。

原文作者 | 田島陽子

《以愛爲名的支配》，[日]田島陽子 著，呂靈芝 譯，磨鐵·文治圖書|國際文化出版公司 2024年9月

建立我的“女性主義”：

將自己從壓抑中解放

母親和社會不斷地用“要有女性氣質”來壓抑我，而我則不斷地抗爭，想從壓抑中得到解放。回過神來，那個過程已經耗費了我的半生。我在抗爭中，按照自己的方式創造了自己的女性主義。也就是說，我爲了將自己從壓抑中解放出來，專門打造了能讓自己感到滿意的女性主義。同時我也深刻體會到，經濟上的自立與生活上的自立，是人之爲“人”、擁有“自我”的基本條件。

在這個基礎上，女性主義對我而言，是一種必要思想，它將我從身爲女人受到的種種壓抑和屈辱中解放出來。所以，那並不是我通過學習而掌握的東西，而是爲了讓自己卸下負擔，從內心深處一點點挖掘出來的東西。

這裡最優先的是“我”，而不是女性主義；不是“我”貫徹女性主義，而是女性主義對“我”有用，所以我用了它。我的女性主義就是我的女性主義。沒錯，它只是田島陽子的女性主義。一旦這身衣服變得過於緊了，我就會把它脫掉。如果女性主義對我有害，那我就要拋開它。但是，我的女性主義誕生自我的骨血，即使時代改變了，稱呼改變了，它的精神也始終活在我的內心。

女性主義的理論固然重要，但如果只依靠理論，那跟女人依靠老公沒有本質的區別。我們不需要成爲女性主義的優等生。如果不用自己的腦袋想清楚什麼是自己最重要的東西，自己究竟想要什麼，那麼自我又會再一次死去。“我”必須優先於理論。如果瞭解了歧視的結構，覺得有道理，並因此輕鬆了一些，就請利用這個知識，盡情享受自己的人生。

電影《小婦人》（2019）劇照。

我說不出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但我認爲最重要的是自己認真決定自己的人生。千萬不能因爲自己是女人就受到制約。每個女人都有選擇生活方式的權利，我們都掌握着自我的決定權。女人要從“女人”變回一個“人”，全面行使人被賦予的所有權利。如此一來，自然就能決定要不要聽別人的話、要不要吸菸、要不要穿高跟鞋、要不要生孩子了。

當然，並非每個人都有如此完善的人生規劃。但是，如果仔細傾聽自己真正的“心聲”，也許方向自然就會確定下來。只要相信自己的心聲，那麼自己想要什麼、想擁有什麼樣的人生，自然就會變得明確起來。

斬斷壓抑，爲自我而戰

然而，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很難。我也在根據每一次的邂逅不斷調整自己的方向，或者咬咬牙狠心丟棄那些自己討厭的東西，才走到了今天這一步。已經決定了自己想做什麼的人，是極其幸運的。人受到壓抑時，雖然能成爲優等生，卻找不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如果今後想自由地生活，想嘗試許多事情，光有“女性氣質”可不管用。女人本來也能自立，同樣擁有“男性氣質”正面印象中的潛質，但她們一直壓抑並隱藏着那些潛質。所以，現在我們要徹底找回本來就屬於自己的勇氣、判斷力、決策力等潛質，在生活中充分發揮出來。

在此之前，男性發揮這些潛質會被誇獎“有男性氣質”，女性則被批判“沒有女性氣質”。因爲不希望被批判，女人總是處在“我想做這個也想做那個，可是……”的割裂狀態。我們一直在兩種價值觀中間左右爲難。只要一直被他人豢養，就無法活出自我；即使不被豢養，只要被“女性氣質”的社會規範所割裂，也無法活出自我。一直保持着割裂狀態，女性的能量就會被耗盡，失去想做一件事、能做一件事的能力。被割裂的人會患上神經症。那種人內心的溝壑極深，即使可能會培養起某種人格魅力，成爲說話風趣的人，也將無法取得任何成就。

電影《小婦人》（2019）劇照。

人一旦被壓抑，就無法感知自己內心深處的東西，把握不了自己的心情。自我就像被一大塊溼毛毯包裹着，與外界相隔絕。人自身的感性如果被激發，就必須採取行動，一旦採取了行動，就可能溢出此前的框架，這就是所謂的“感覺”。正因如此，多數女性已經放棄了感覺。因爲她們都害怕脫離這個巨大的社會給自己設下的框架，於是壓抑了真正的感覺。儘管如此，她們心中肯定還是會感到煩悶。可以嘗試將那些煩悶提取出來，順應自己的內心而活。即使周圍的人都不支持，也可以自己支持自己。希望你們不要輸給周圍，不要輸給自己。

走出奴隸船的底艙，朝甲板邁出步子，這是需要大量勇氣和決策力的行爲。因爲沒有經驗，所以會格外困難。一個人堅持這種行動必然舉步維艱，但如果要跟別人手牽手，牽手的人卻都是被迫活出“女性氣質”的人，也很難走遠。被放在奴隸的立場上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那樣生存會變得無比艱難。文化就在冥冥中把這樣的生活方式強加在了女人的頭上。即使現在左思右想、難以決斷，即使覺得自己是個討厭的女人，只要明白了這點，你就會知道你的煩惱並非你的責任。能夠這樣想，心情就會放鬆一些；心情放鬆下來後，也就知道不要輸給那樣的文化。當割裂的自己重新成爲一個整體，女人就有了力量。希望所有女性都能找回丟失的力量。

正在苦惱的人，正在痛苦於割裂狀態的人，請不要覺得只有自己不行，而是要堅強地克服當前的狀況。請你們千萬不要覺得“是我沒有能力，是我不夠好”。首先要認識到自身的割裂，然後去思索怎麼才能過上順應自我的生活，這不就是全新的出發嗎？

人爲了他人戰鬥更容易激發力量。但是，只有爲了自己戰鬥也能激發出強大的力量時，人才算一個完整的人。

本文經出版社授權刊發。作者：田島陽子；摘編：申璐；編輯：張婷，導語校對：柳寶慶。未經新京報書面授權不得轉載，歡迎轉發至朋友圈。文末含《新京報·書評週刊》2023合訂本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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