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何夢見他
圖/鄧博仁
爲何夢見他那好久好久以前分手的男孩又來到我夢中爲何夢見他這男孩在我日記簿裡早已不留下痕跡爲何夢見他爲何夢中他的眼神卻依然教我心跳啊,爲何夢見他爲何當我迷濛醒來卻含着眼淚……—詞曲:邱晨
坐下來,笑問老朋友:外表性格俐落的你,怎能寫出如此溫柔婉約的少女情懷?是啊,日記簿恆是我們青春少年時,未諳愛情何以,僅是戀慕的迷濛心境,愚癡寫下彷彿一次深藏、隱匿,不予人說的秘密,最純真的美麗。
夜深人靜,日記文字是臨鏡倒影;你在現實,她在虛幻,只有夢中,戀人會悄然而來。於是反寫,應該坦白招認內心的由衷思念─爲何夢見「她」,那好久好久以前分手的「女」孩又來到我夢中……。
─別笑我,大學時代就常讀你的散文,風花雪月……其實你啊,更適宜寫詩。
於是,兩人談到臺北盆地淡水河支流,他指南山邊景美溪,我板橋校園旁大漢溪的求學記憶;他是臺中東勢人,我是臺北土生土長的大稻埕子弟。我再問─你唱懷鄉之歌嗎?他是客家人,竟然取過吉他以着渾厚的嗓音唱起閩南語名歌:〈黃昏的故鄉〉─
叫着我,叫着我
黃昏的故鄉不時在叫我
叫我一個苦命的身軀
流浪的人,無厝的渡鳥
孤單若來到異鄉
有時也會念家鄉
今日又是來聽見着
哦─親像在叫我的……
就唱一段,放下吉他,水晶玻璃杯倒上艾雷島威士忌,舉杯互敬,愈夜愈美麗了。些許慨然,有所疼惜,那是我倆共識的好歌手邱垂貞的招牌曲;回憶一九七九年十二月十日國際人權日在高雄遊行時,邱垂貞彈着吉他,一首(望春風)唱不到一半,催淚彈、警棍就打了過來。戒嚴、獨裁的黑暗年代,歌手成了:叛亂犯。
唉……彼此一聲長嘆,暫歇的靜止了。
此後,曾經以:〈就在今夜〉民歌流行時相異的爵士風格華麗呈現的美質,藝名:娃娃的金智娟如詩溫婉的吟唱:〈爲何夢見他〉、〈小茉莉〉、〈河堤上的傻瓜〉……臆想,如果他願意詞曲外也文學,必然是一位好詩人。
因爲識友邱垂貞的緣故吧?流行歌剎時毅然轉換爲抗議曲,〈告別特富野〉爲原住民青年湯英伸被判死刑的不捨;昂揚、壯闊的高唱─綠色的旗升上天,這是臺灣的新希望!
不約而同,他以歌謠,我用散文應合─
他們繞着紀念館遊行,呼口號,然後在紀念館前集結;羣衆很多,卻覺得異常的孤寂,夜氣中透着水似的悲涼。紀念館一片幽暗,孫中山是否也有着深切的感慨呢?
反對黨員聚集在升旗臺,將綠意盎然的黨旗排列在一起,並且緊緊地相互依偎,一種命運的共生體。羣衆則在百米外,紀念館飛檐下,靜靜的遙看他們;天空無雨,一棟三十多層高的建築物正接近完工階段,在無邊夜暗裡,頂樓醒目的幾串紅色燈號,是預防飛航器碰撞!竟然有幾顆流星,冷冷泛着微光。
他們宣佈要在紀念館前升上綠色黨旗。忽然紀念館燈火大亮,他們大聲的唱歌,旗幟緩緩上升、上升……很長很長的旗杆,彷似很長很長的民主之路。在雨後,五月中旬的夜裡,他們終於將綠色旗升上去了。
─〈銀色鐵蒺藜〉
那是在島鄉中央山脈分隔兩邊的右方:臺東,左方:澎湖,或者相與東西南北的奔走,選舉季節,你歌唱,我助講……爲了什麼?幽暗的夜祈盼黎明天光到來,如此純粹,如是虔誠的信念堅執。相攜爲被禁錮、絕食近四分之一世紀的革命家五旬唱歌,祝他:生日快樂。九彎十八拐宜蘭回臺北的夜車一上山,遂見手持衝鋒槍的二十多名憲警盤查,要你打開車後座的吉他皮盒;你不從,昂然反問爲什麼?
粗暴的憲警搶奪、打開盒蓋,果真是樂器,訕然自圓其說─就怕是攻擊的火箭筒。
冷冷的晚風吹來,澎湖海岸,我問你山鄉東勢的童少生活,你問我臺北大稻埕幼童時光;都是遙遠的孤寂歲月,因爲少年,其實未諳微弱生命的苦澀……因爲傾向美學,大甲溪是你,淡水河近我,凝視,就是成年後的完成。
三十多年後,倦眼回眸已然晚秋了,遙想東勢山鄉的楓葉是否紅了?我也遷居桃園湖城,好久不見老朋友,偶而念起的,還是隨口吟唱你的詞曲之歌。是啊,爲何夢見他?長夜漫漫路迢迢,何以我錯過前往看你的想望,何以我今時變得自閉、孤癖的時而鬱悶……。
再重逢,是你辭世的,愛別離。八○年代往後三十年的恍惚歉疚,雙手合十,知音老友,祈盼一路好走,焚化留燼;你的青春之歌我爲你吟唱時而,夢中歡聚,未來飄魂去看你。
─山鄉離海遠,所以喜愛近海聽潮音。
─太平洋臺東、海峽澎湖,多麼美麗!
─來吧,看海後,你寫散文,我寫歌。
沉默片刻……不約而同的合聲唱起─
爲何夢見「她」?那好久好久以前分手的「女」孩,又來到我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