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彼此目送了
◎南在南方me
思想家王夫之年老多病時,有朋友來看他,朋友走時,他站在門口說:“恕不遠送,我心送你三十里。”
朋友覺得王夫之就是客氣一下罷了,走了十來裡地,忽然想着有東西忘記拿了,於是返回,只見他還站在門口……這個故事於是流傳。
遠去的,只要願意,都可以目送。落日可以目送,小船可以目送,流雲也可以目送,當然,還有背影。每一個背影的前面,都有一個親愛的清晰的面容。面容是用來盛歡笑,而背影用來粘連目光。
記得老早以前,一種印刷的筆記本上面印着一條話:你走,我不送你,你來,無論多大風多大雨,我也要去接你。那時剛剛知道有一種情感叫不捨,也明白有一種情感叫相聚,一個傷感一個喜悅,那時,喜歡重逢的盛大。
再到後來覺得,送別不一定非是車站、碼頭、機場,而是你離開的地方,我目送的地方。
目送聚焦的大多是背影,但也有靜默相對的時候,就像我和祖父。
祖父去世前一天,他坐在矮圈椅上,面前有鐵製暖爐,我給他喂嬰兒米粉,吃了幾匙,不肯吃了,抿着嘴擺頭,那時他已經不能言語。放下米粉,給他泡茶,喂他喝了幾口,不肯再喝,我把茶杯放在暖爐上,他欠着身子將杯子朝裡推了推,這是他的習慣,怕杯子摔着了。他坐在那裡,一言不發。我坐在那裡,也一言不發。間或一隻雞從門口張望,吸引了他,他朝門口瞅一下。某個時間,我看見他忽然下來了兩行眼淚,就用手帕給他擦,好像總擦不幹……那個小半天,我坐在他斜對面看着他,像是默讀背誦一篇文章。第二天早晨,他就走了。當時,我去醫院給他買藥了,因爲晚上他的呼吸有點深重,我想也許是有痰。等我回來,他已經走了。
這是一個已知的結果,可是難掩我的悲傷,惟想到相對而坐的小半天,方纔得到有限的安慰。我想,我們彼此目送了。
記得小時候去二姑家,祖父要送上二十多裡,坐在一個叫楸樹埡的山口看着我下一個叫二臺子的坡,他坐在那棵有着高大的樹冠的楸樹下,只有我下到坡底,走到另一個山口才能看見,我回望,他在那裡,再回望,他還在那裡,身上是一件對襟的白汗衫。我轉過那個山口時,突然就有強烈的依戀,我轉身,躲在石頭背後看他,慢慢起身,然後消失。
我就想,光天化日之下,或者風雨交加之中,如果分別是難免的,那麼送別;不能親往,那麼目送。如果他回頭,你在原地,他心口會涌上來些許溫熱,雖然接下的路還是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