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精神家園——成年人與玩具的相處之道

愛玩網百萬稿費活動投稿，作者 鐵士代諾201（特約撰稿人），未經授權請勿轉載！

成年人玩玩具，在外人看來，無非是“挺大人了還玩這小孩的東西幹什麼？”“這都不便宜，爲什麼要花這冤枉錢。”類似這樣的想法，大多是理解不了愛好在一個人的人生當中是多麼的重要，是那種成年人看着孩子執着於喜歡的玩具而表現出的任性感到的不耐煩。

或者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愛好，只是相互間愛好的程度和種類存在差異化。我沒有任何指責或埋怨的意思，相反，很多看不慣成年人把玩收藏玩具的人，他們的年齡也應該和我差不多（上一輩人我就不提了，他們看不慣的遠不止玩具這一項，或者說這在他們看不慣的東西里面，算是程度最輕的），也都是爲了各自家庭和事業奔忙的人，生活得都不容易，爲了生活的眼前或長遠去付出與犧牲，於是在興趣愛好的消費上更加理性和實際，對使用程度的要求更高，對精神層面相對看淡（談愛好就不談錢了，既沒有情調又沒有意義）。而年輕一點的讀者，或者正在上學的，喜歡手辦，模型，兵人，合金圈也好，混膠界也罷，或者更有錢的收雕像的，倒是可以從下面的文字中參考一下自己今後在這項愛好上的發展。

本文從我身邊的兩個人說起，兩個人一個已婚，另一個未婚；一個收集各種手辦，也動手拼裝高達模型，想入兵人坑暫時被我給攔住了，另一個專職比例模型和GK的代工，手藝高超，在其圈內小有名氣。兩個人都對自己的愛好有着較高的忠誠度，這愛好已經成爲了他們的一種生活方式和追求的事業。而我呢，本來有可能，或者說我想象過向他們那樣的可能——堅持不懈，以此爲樂的收集，以求道之心探尋靜態比例模型製作的技藝——只不過我因爲主客觀原因放棄了那份專注。

我喜歡結識那些有所愛好和追求的人，因爲這樣的人有意思，能夠讓我看到更加豐富有趣的事物（這也符合荒木對於“替身使者會相互吸引”的定律），下面正文開始，循序漸進，就先從作爲愛好者和收藏者的李超說起。

收藏者

李超的情況代表了很大一部分玩家（無論是遊戲還是動漫）。我知道你們有些人不愛看“知音體”和故事會，所以我按下快進鍵，這裡咱們過一遍流程就行了——李超從小喜歡各式各樣的玩具，80後的童年和之前的孩子相比最大的變化就是玩具市場有了“文化”屬性，不再是單純的追跑打鬧，器械健身，潵尿和泥等體力輸出，而是開始正式接軌國際市場。那時候包括變形金剛，特種部隊的孩之寶軍團；田宮和威龍的比例模型；萬代當時基本上水貨爲主的高達；山寨的貼畫兒洋畫兒金卡；再加上隨着電視動畫的播出而火過一陣又一陣的各種流行主題玩具，都在他的成長過程中留下了相應的記憶，然後隨着在國內ACG文化不斷髮展的進程吸收營養，長大成人，一個蘑菇吃下去瞬間就是三十二歲的已婚人士了（快進就是需要點添加劑）。

愛玩高達和塑料小人的老李

前面說了，“替身使者會相互吸引”，我和李超認識後也是有着很多的共同語言，而且都愛好玩具，區別在於他愛好的方式是力所能及的購買，在面積不大的家裡（北京的房價你們也是知道的）專門定製了儘可能大的展示櫃，然後爲了填滿這個新櫃子，工作十多年手裡有了一些閒錢的他在30歲的時候展開了一系列的收藏行動。而我雖然也喜歡這些，但是家裡確實空間有限，我有生之年也基本上買不起房子，所以只能在有限的空間裡保留我認爲最重要的東西，結果玩具以微弱的劣勢敗給了書（是什麼書你們就別打聽了）。我經常會問那些玩具越收越多的人一個特俗的問題：“這玩具別管貴還是便宜，只要是有固定工作，沒有其他大額支出的成年人，總是買得起的。但是買的多了，家裡總有放不下的時候，到時候怎麼辦？房子總不能說買就買吧？”他的回答是：“等到那天就不買了。”這話我反正不信。

30歲之前李超在動漫城購物的首選是高達模型，從HG到MG到PG，高達這些年在國內越賣越便宜，而他越買越貴，因爲規格在提升（HG一般100多到200多，PG的800起步）。HG這樣的入門級早就不能滿足他的製作慾望了，而我比較喜歡的MG在他看來卻是經常陷入價格炒作的人爲操作，“本來官方定價就是那麼多，就因爲這個機體人氣高，或者這次的開模好，大家買的熱情高，就直接擡高售價。”比如這兩年MG的KA版山楂和牛和海牛，牛和海牛那些魂限浮游炮和HWS裝甲本來已經是在挑戰信仰的底線了（關於萬惡的財團B以後我一定要找機會專門說說），本體加價之後和玩家那迫不及待的購買熱情剛正面，想想都覺得刺激。

代表BANDAI高達拼裝模型最高技術的三個檔次——PG、MG、RG。下面還有入門級的HG。

衝動消費本身也是李超玩具收藏的重要因素，“有時候就是管不住手，你比如說在店裡看見了——哎呦，這不就是我之前期待的那款嘛，到貨了，我看看。”拿起來左右端詳，放下，再拿起來左右端詳，“算了，這個月已經沒有挑費兒了。”市場裡轉了一圈，最後像是演唱會上的歌手返場一樣，轉再回去看一眼，這一看，難免不忍心再錯過，於是就買了。現在李超在鋼普拉這塊地兒投入的已經比較少了，一來是做高達不僅要素組，還要噴漆，結婚後老婆受不了顏料的味道（給模型上色的人都知道這個確實是味道特別濃），無形中加大了在家野蠻施工的道德成本，而一旦習慣了“噴改”，又很難回到上一個階段；二來李超的興趣也發生了轉移，精美的成品手辦和老婆也喜歡的鳥山明系列周邊成爲他婚後的收藏重點。

婚姻是愛情的墳墓，有時候也需要愛好來陪葬。當然婚姻中綜合性的因素很多，肯定是不能一概而論，但是“玩具”這種在外人眼裡“幼稚”的因素多少還是會影響到一方對於另一方的評級。很多人結了婚遊戲玩的少了，和朋友在一起的時間少了，一方面是責任使然，是好的現象，另一方面，也必須有一方要做出犧牲，或者另一方給予理解。李超的情況就比較樂觀，無需放棄，只要沒有滿屋子怪味的模型噴漆，其他的還是有很大的購買主動權，再加上他的老婆本身也是《阿拉蕾》的忠實讀者，時不時買些相關周邊借花獻佛，也是李超常用的策略。儘管也出現過盜刷老婆信用卡買手辦，在老婆檢查消費明細時被抓包的烏龍，基本上也是一笑置之，無傷大雅。

有一個不反對，而且還跟你一起玩的老婆，是一名成年熊孩子最大的幸運。

李超屬於題材專收與多種類散養相結合的收藏模式，因爲手辦相對高達，價格更貴，廠商更多，品種也相應更多，而且不存在什麼進階的步驟，原則上來講就是“看上哪個買哪個。”他把主要目標放在了初音和“七大罪”這兩者上，在初音這個類別的細分下，他選擇了每年的“賽車女郎”主題，在他確定這個方向之後，發現之前幾年的“賽車MIKU”在市場上已經不多見了，價格也基本上高出原價，於是他先是把最近三年的買到，然後去日本旅行時專門在手辦商店裡有針對性的尋找，現在基本上已經把自己最喜歡的幾款湊齊了。而“七大罪”屬於R18的題材，這種類別的手辦也是在外人（長輩和衛道士）看來十分難以理解的部分，彷彿索多瑪與蛾摩拉被按照比例還原，展示着很多毫不掩飾的色情意向。

愛好者之間極爲重視的身材比例，關鍵部位做工，軀幹線條，誘惑與暴露的程度等是這些手辦比較核心的技術壁壘和收藏價值所在，至於選擇“七大罪”這個系列，李超覺得這個系列比較新，而且產品線還在持續擴大中，既不用多花錢去尋找老貨，也不用擔心一段時間過後目標枯竭。只不過最初的計劃並沒有得到最終的貫徹，買了幾個之後，他開始覺得剩下的不好看，不想買了，然後也是越出越多，越出越貴，於是就這麼爛尾了。其他的比如FTAE，壽屋的“TONI老師原畫”等比較大衆，時不時也有精品的手辦系列（很多很多），李超也會衝動之下買上一個，不同於通常情況下原著粉絲購買相關題材手辦，他本身並不接觸這些手辦在遊戲和動漫上的作品，單純的覺得好看買來收藏，成爲了絕大多數時候理由。

此外，我還對於手辦是否拆盒的問題詢問過他，手辦圈裡的“盒控兒”由來已久，包括兩個方面，一個是在購買手辦時對於包裝盒奉行完美主義，不僅是最外層用於遮擋和保護的那張比廁紙還薄的紙要求基本完好（考慮到那個紙的脆薄程度“基本完好”就等於“十全十美”），然後整個盒子必須棱角分明，要求每個角兒都鋒利到可以直接刺穿犀牛的皮膚，透明包裝光可鑑人，像CG電影裡的河水那般清亮；二來買回家之後不拆包裝，直接入庫，然後與心愛之物始終隔着一個盒子的距離進行觀賞。李超屬於“一半的一半”，首先第一項他並不苛求，第二項則是有時候拆開有時候不拆，用他的話說還是憑感覺，感覺到了，就拆一個擺出來，時不時拿在手裡全方位的欣賞一下，爲了這篇文章，他還特意拆了一個，說是拆的時候斷了一個足尖兒部分的支架（這裡也提醒有意入手辦坑的朋友請常備502），拍照後又收起來了。

相比於美少女手辦的儀式感，鳥山明的《龍珠》和《阿拉蕾》相關玩具則是兼顧收藏與把玩的上佳選擇。這也是李超和他老婆在玩具收藏上的共同點，鳥山明大師級的創作才華塑造了一大批人見人愛的角色，也是這麼多年來玩具廠商揮之不盡的搖錢樹。阿拉蕾的玩具造型圓潤，神態可愛，材質多種多樣，從塑料到橡膠到金屬都有，價格方面因爲大師光環的加持肯定是不便宜，但是也沒到收盒裡供着的程度，把玩解悶兒還是不錯的。

關於李超就先說到這，接下來說說王老師。

模型道

王老師和我同齡，是我的“靈魂基友”，叫他“老師”半是尊稱半是玩笑（不發車，別多想）。上中學的時候我們就認識了，直到大學畢業後，我投身實體商界，他則是在家開了淘寶店，代理了一家東歐模型廠商的產品，就準備留在自己從小喜歡的模型世界裡了。

把愛好當職業這種事，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一種誘惑和風險，喜歡肯定是一種積極的動力，但是從業後往往會有許多現實的問題擺在那裡，和你的單純的初衷發生衝突，你就會被這種衝突夾在中間，不知道該面對理想和現實這兩個版本的哪一個自己。

散發着工匠氣質，貫徹其“模型道”的王老師

王老師開店是在07年，也就是電商開始“清洗”實體商業的開始，後來因爲08奧運，社會經濟形勢特別好（至於這個“好”造成的負面影響，現在也基本上是避而不提的半敏感內容，我在這裡就不深入說了），實體商業也就沒有注意到深層的危機，再後來就是一邊倒了。王老師的模型店那時候生意一般，他每天在家就是聯繫顧客，填快遞單子，包貨，發貨，確認付款的流程。靜態模型的利潤很低，他辛苦一個月能掙個2000到3000左右，考慮到他的壓貨成本，這個數字挺少的。不過，那個時候他就已經正式開始自己在模型製作上的求道之旅，模型製作對於他，在那之前是愛好，就像是學生時代我們在假期裡一起做模型，構想着我們根本沒有技術和材料去完成的情景模型，當認真起來之後，模型製作所需要的耐心，仔細，各種工具和原材料的使用，精細的雕琢，等等都會變成對於身心的一種修行，需要製作者在較大的程度上摒除雜念，專注於眼前的方寸世界，在毫釐之間實現聚沙成塔的創作。

這當然不是一下子就能做到的，王老師一邊經營網店，一邊不斷磨練自己的製作技術，從最基礎的開始，爲自己添置了完善的工具和設備，然後購買了大量的國外關於模型製作的高級教程，從互聯網上學習別人的長處，一點點積累經驗和技術，說白了模型製作者和傳統意義上的手藝人十分接近，都是有一個明確的可複製的作品爲目標，在一次次的實際製作中付出量變的汗水和質變的昇華，製作成品，更是打造自己的一顆匠心。

王老師這樣子沒多久，就被外界打斷了。因爲父母對他這種生活方式有意見，希望他能更多的接觸社會，去外面的社會歷練一下。他這人不較勁，於是放下了手裡的活計出去上班了，斷斷續續工作了兩年，淘寶的模型店基本上已經屬於癱瘓狀態，而一旦開啓了世俗的作息規律，要再兼顧到模型製作中就會顯得特別困難，那些年他也基本上荒廢了武功，像一個上班族那樣奔波。

後來他報名並且開始練習劍道。我知道他從小就有這個愛好，覺得他報這個應該就是鍛鍊身體，就像健身卡一樣，很快也就會放棄。結果他一直堅持下來了，現在已經是考取了劍道資格的專業人士，就是在修行劍道的過程中，他像一個古代的劍客那樣，由內而外的從新審視自己的內心，劍道練習看似機械重複，缺乏觀賞性和技巧性，但是對於精勁的練習者來說，每一次重複都是之前的積累。劍客大都恐懼體能的衰退，無一日鬆懈，所謂修行，是把自己放在火上烤。劍道並不以擊倒對手爲目標，劍道的心是要忘掉對手。不論是否擊倒，只問自己身正不正——正，指的是自身的均衡態度，劍不是揮向對手，而是揮向內心。

就是在修行劍道的過程中，王老師又把那些工作辭掉了，說服了父母回到了自己原先的軌道上。淘寶的模型店雖然重新開張，但是他並沒有像之前那樣急於進貨上新，而是在能夠滿足最基本的生活指標的情況下，真正開始模型製作的精進之路。那段時間我有時候去找他打籃球，看到他的工作室（自宅改造）漸漸完善，作品也越來越像是在網絡或專業雜誌上看到的那樣精美，從小規模的模型場景，GK，到最爲要求製作者精神狀態和製作技巧的艦船模型，那些纖毫畢現的蝕刻片，一絲不苟的考證和不斷學習的自我修正過程中精細的把握。

“沒有人真正會什麼事，各行的高手只是最能忍的人。”在製作過程中一次次失敗肯定是不可避免，尤其是在艦船製作這個大觸雲集的小衆領域裡，後來者必須付出更多的精力纔能有所建樹。艦船模型一般分爲1:350和1：700兩個比較常規的比例，製作時除了市售套件以外，相應的蝕刻片，甲板，艦載機，纜線都有專門的改件對應，要付出巨大的工作量將每一個細節完善，才能讓模型在整體成爲一件真正意義上的“作品”。模型製作者在精神上和圍棋比較類似，練的都是一種心，力，體的功夫，而非外人想象的盡是技巧和算計。

王老師如今的淘寶店裡，除了一些基礎的模型套件和工具輔料，也會出售自己製作的模型——也就是代工，有時候也會接一些相對簡單的製作以增加收入，比如近年來大熱的lovelive，學生羣體的顧客要求他製作該題材的美少女手辦。因爲這類成品往往限量，而且有些會場限定只在同人範圍內傳播，只有GK白模，沒有成品市售版，愛好者需要專業的模型代工爲其製作完成後才能收藏。這裡沒有做廣告的意思，況且王老師現在的要價也不低，不易於推廣。而且我個人的建議是雖然GK領域難以入門，但是有興趣的還是應該嘗試自己製作，就像王老師說的：模型最重要的就是要自己動手，作品會反映你的內心，在這個過程中，你可以體會到很多。

愛好玩具這個微妙的，可愛的事物，對於成年人來說，實爲不易。金錢的支撐肯定是剛需，玩具界有一種“報復社會”的說法就是指有些玩家小時候因爲家裡條件所限，大人不給買玩具，長大了，自己掙錢了，就拼命彌補自己，花錢把童年喜歡卻買不起的加倍買回來（代表人物：到了美國就狂買變形金剛的姚明姚老闆）。然後就是心態和功利主義，有些成年人買玩具根本就不是多麼喜歡，而是當做投資（或稱“以玩養玩”），低買高賣，成天盯着玩具論壇和二手交易區，有些玩具的價格就是被這羣人提高的。

前兩年漫威火，HT的兵人讓他們賺了不少，現在出貨量大了，他們第一時間出坑，我也不好說人家做得對或不對，就是看着他們折騰挺累的。再有就是家人的支持，這個問題首先你還是要先做好自己，有工作有收入並且盡到自己作爲家庭成員該盡的責任和擔當，之後就需要家人那邊表態了，李超屬於很樂觀的一種情況，我也見過那種結婚前男人隱藏自己的愛好，婚後去日本度蜜月時實在忍不住了，各種周邊玩具遊戲一通爆買，妻子暴怒，回國就離婚了。成年人的世界肯定是複雜的，而玩具雖有商品屬性（財團B啊財團B，我針對的就是你），但本質上還是要給人帶來快樂的，作爲愛好者，這個度怎麼掌握，考驗的是情商。

夜深人靜時，自己一個人，點一盞燈，從櫃子裡慢慢取出自己的收藏，打量或把玩，或者審視自己前段時間製作的模型那不爲人知的細節，然後輕輕放回，再拿起下一個。談不上承載什麼催人尿下的回憶或者情懷，更不會想手中的玩具是花多少錢買的，就是給自己搭建一個無形的精神家園，純屬私人，簡單到浪漫。

平時聊天吃飯的時候，李超或是王老師（他們兩人並不認識，在本文中算是初次見面）會建議我考慮“迴歸”——和李超一起收藏玩具，或是拜王老師門下學習模型情景製作，但是我已經沒有那個心境了。“永遠保持一顆童心的人，纔是真正的人”我忘了是誰說的了。玩具只是保持童心的一種方式，但是隻要你有這顆心，不用一直有，有時候有時候沒有最好，不然容易吃現實的虧。像王小波說的，人要給給自己保留一個精神家園，這樣你在困頓時纔能有所緩衝有所寄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