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兒防孤老?不管有沒有結婚生小孩,每個人都可能孤獨離世
《如果孤獨死將是大多數人的未來》作者李夏蘋認爲,即使是結了婚、有小孩的人,都難保自己到了最後,不會是一個人孤獨地離世。 圖/Shutterstock
直擊遺產點交現場:死了一位獨居老人的客廳
我們在國宅的一樓集合,我和我的直屬長官一起開車去,在一樓跟很年輕的警察、社會局老福科承辦打過照面後,發現死者高阿姨生前的朋友田阿姨也來了,眷村出身,總是把氣場開很強的里長也終於趕到。
田阿姨對我遲遲不發會勘通知單好像有點怨氣,我的回話也沒有很客氣。畢竟我也是莫名其妙被指派要發起這一次點交獨居老人遺產的會勘,白紙黑字上寫的都不是我(顯示爲還在賭氣),爲什麼要罵我,不去罵裡幹事、員警?
等待點交的高阿姨的屋子,位在大樓的某個樓層,一羣人搭了電梯上去後,來到了高阿姨的住家門口。令我很訝異的是,那個「門口」是向外洞開的。里長解釋說,當初警方是破門而入,後來門鎖被破壞也沒辦法鎖上了,就這樣大門洞開,任誰都可以跑進去。
屏着氣進入屋內,又一次顛覆我的想像。在我的想像裡,獨居老人死亡多日才被發現,現場應該是臭氣四散,有着觸目驚心的血跡之類的,至少也會有蒼蠅到處飛吧。但我發現我們置身在一個寬敞明亮的客廳,幾乎可說是一塵不染,東西收拾得乾淨穩妥,鼻子也嗅不到什麼異味。
我們要點交的「遺產」已經被人收拾過放在電視櫃上了。包含一串鑰匙(有感應扣和遙控器)、一支掀蓋式手機、駕照、提款卡、印章和一些並非新臺幣的紙鈔和硬幣。
點交的過程就是我們(主要是我直屬主管和我)翻看可能藏有重要物品的櫃子抽屜,尋找着其他藏匿的「財產」。但是翻了三個房間和客廳、餐廳,發現櫃子裡只剩下似乎收拾得很整齊的衣服和包包,完全沒有其他的現金、存款簿、黃金首飾之類的有價物品可以被翻出來。
猜測因爲門戶洞開了半個月,這裡早就被鄰居和任何推開門走進來的人翻過很多次了,我記得流程圖上畫的是,在通報獨居老人死亡後,就由裡幹事和員警立即會同點交遺產,可能怕的就是這種情況。
這個案子因爲沒有立即進行遺產點交,我們能點到的就大概是茶几上的那幾樣無關緊要的東西,因爲是這麼多單位一起來點交,而且大家都表示自己是「第一次來」,所以也沒有什麼異議,各自在點交單上畫押簽名,就由我先保管了這批「遺產」。
被拆掉的木頭地板
點交的過程挺順利的,只有當里長指着客廳的貼皮木質地板—那裡不知何故少了好幾塊。里長淡淡地說:「當初高阿姨就倒在這裡,因爲死亡蠻多天的,(特殊)清潔業者最後只好把地板拆掉,才能去除那些氣味。」
我纔再次意識到我們正站在「獨居老人死去多日的案發現場」,當里長和田阿姨說,高阿姨生前養的狗,因爲無人餵食而隨她而去,我又在房間看到一個狗籠的時候,那些想像才變得比較立體。
田阿姨在現場的角色,像是替高阿姨監督着這一場由國家主導的「獨居老人遺產點交儀式」,她口中常念着高阿姨的名字,聽起來很有感情,不捨朋友離開,後事被一羣很被動又沒經驗的公務員「處理」。從我的前手告訴我的處理頻率(七、八年來只有三件),和我在寫完論文、本書成書前至今只有遇過高阿姨這一件獨居老人遺產點交案件的頻率來看,在臺無親屬,非榮民身分、有遺產可點交的獨居老人,數量真的是很稀少,也不能怪我們經驗這麼缺乏。
這個案件至今仍縈繞在我的心中,即使過了一兩年,仍輾轉聽到高阿姨留下的房屋,因爲無人繼承,也還沒到法律規定得以處理的年限,因此一直荒廢在那裡。
附近的鄰居開始有耳語,說房子不乾淨,半夜會聽到聲音。里長也曾詢問公所是否有經費可以請道士作法等,我在想,論文刊出或這本書出版後,高阿姨的靈魂可以獲得安息了嗎?在社會科學的論證裡,我們似乎無法與亡者溝通,但是我們可以試着把獨居老人死亡的處理流程,經由揭露出來,設法做得更人性化、完善些,這也是高阿姨的離去,留給世人的一個禮物。
那次點交高阿姨遺產的經驗,讓我萌生了「學位論文就來研究這個吧」的念頭。因爲,既然連被強制劃分在「獨居老人死亡行政」第一線的我們,都不知道要怎麼做;對一直踢來踢去的皮球,沒有一個比較妥適的解決方案的話,那麼,一般人應該更難清楚到底國家是怎麼處理獨居老人的遺體和遺產。
但這很重要不是嗎?
我先前說過,即使是結了婚、有小孩的人,都難保自己到了最後,不會是一個人孤獨地離世。臺灣正搭上超高齡社會的失速列車,同時面臨傳統家庭關係的崩解,未來孤獨死的狀況將會更加普遍。因此,瞭解國家到底是怎麼對待獨居老人的死亡,這件事就不再是一小羣人的好奇和困惑,而是整體社會都值得關注的事。
《如果孤獨死將是大多數人的未來》。 圖/大塊文化
本文摘自《如果孤獨死將是大多數人的未來》,2024/04/26大塊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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