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豬“撒野”怎麼辦?
來源:新華每日電訊
近期,全國多地發生野豬致害事件,拱食莊稼、阻斷交通、擾亂街頭,甚至衝撞傷人。國家林草局公佈的數據顯示,我國野豬數量達200萬頭,在28個省份有分佈,在其中26個省份致害。當前,解決好野豬致害問題,關鍵是做好種羣調控。
秋冬季節是野豬致害和捕獵野豬的集中時段,新華每日電訊記者近期在河南三個野豬種羣調控試點區縣走訪發現,近年來野豬種羣迅速擴大,活動範圍由深山大溝向淺山丘陵、平原農區拓展。河南多地以獵犬圍獵爲主要方式對野豬進行捕殺,積極調控種羣數量,但因成本高、收益低、效率差等因素,一些地區防控效果有限,受損羣衆意見較大。
受訪幹部認爲,野豬致害問題凸顯基層生態治理能力短板,需加快理順人員動員、部門協同、資金撥付等環節的問題,以野豬防控實戰練兵,增強生態治理能力,提升生態治理理念,人豬“鏖戰”亟需找到破局之道。
“春拱種、夏毀苗、秋啃果”,野豬“圍村”毀農傷人
河南省平頂山市魯山縣素有“七山一水二分田”之稱,位於縣域西部山區的四棵樹鄉平溝村是深山村。47歲的村民陳海松種了10多年中藥材,自2020年起,野豬成爲他從事農業生產的“頭號大敵”。
“最近幾年野豬很厲害,種的天麻、黃精、蒼朮都讓野豬拱了,野豬成羣結隊,一晚上能把一片地都拱完了,基本上絕收了。”陳海松說,有時候一塊地被拱食三四遍,白天剛補種,晚上又被野豬拱食,四五年下來,損失幾十萬元。
爲了防備野豬,陳海松放音響、扯燈泡、掛布條,嘗試了多種手段,但是野豬很快“免疫”,“剛開始還有用,後來根本不怕了,搭棚子守在地裡也防不住。”無奈之下,近兩年,陳海松壓縮中藥材種植範圍,只在大路旁邊、房屋附近種,原來一年種四五萬棒天麻,現在只種3000棒,收入隨之減少。
魯山縣林業局相關股室負責人告訴記者,類似情況並不鮮見,野豬在深山區毀壞藥材,在淺山丘陵啃食莊稼,數量迅速增加,活動範圍由深山區向淺山丘陵、平原農區地帶擴展,“經常收到羣衆反映野豬致害問題,但沒有好辦法解決,羣衆有一些怨氣。根據野生動物保護法等相關規定,野生動物造成損失的,由當地政府給予補償,但是地方財政緊張,拿不出這筆開支。”
“春拱種、夏毀苗、秋啃果。”位於伏牛山區的洛陽市欒川縣同樣面臨野豬侵害問題,全縣野豬種羣數量估算在7000頭以上。據當地林業部門統計,野豬致害嚴重時全縣受災耕地面積達5900畝,佔全縣總耕地面積的6%。2021年以來,還出現野豬攻擊村民導致重傷、野豬闖入縣城區等致害事件。當地積極治理後,受災耕地面積明顯下降,今年有2000餘畝耕地受災。
“由於野豬是雜食性動物,常成羣活動,在玉米地、紅薯地裡拱食、壓倒作物,損害很嚴重,被糟蹋過的地塊近乎絕收。”南陽市西峽縣林業局自然保護地管理股負責人時富勳說,前幾年嚴重的時候,幾乎每天都能接到反映野豬致害的電話。
多地受訪林業部門幹部分析,野豬數量激增致害,一是當地生態環境改善,保護意識提升;二是野豬繁殖能力強,一年繁殖兩窩,一窩平均七八頭;三是作爲雜食性動物,野豬的適應能力強,分佈範圍廣;四是河南等地缺乏大型猛獸,野豬沒有天敵。
獵犬圍捕成本高難度大,“水土不服”效果不佳
爲應對野豬致害問題,2022年起,河南將魯山、西峽、欒川等13縣列入野豬種羣調控試點區縣,推廣以獵犬圍獵方式捕殺野豬,禁止用槍弩、陷阱、獸夾等方式捕獵,但部分地區面臨成本高、收益低、效果差、難持續等問題。
魯山縣四棵樹鄉平溝村村民陳魯偉種了4年天麻,每年都被野豬拱食,嚴重的年份毀壞一半藥材,收入損失約15萬元。2022年,魯山縣林業部門開始發放狩獵證,成立獵捕隊,陳魯偉第一批申請證件,如今養了10多條獵犬,其中多條獵犬遍體鱗傷。
“由於野豬比較兇猛,成年野豬一般需要五六條獵犬同時圍攻,才能捕殺。獵犬也有分工,非常講究戰術配合。但養犬成本很高,前不久我們剛買了3條幼犬,一條2000元,把一條獵犬訓練成熟,得投入約6000元的成本。”陳魯偉說,11月中旬,他和狩獵隊隊員進山圍獵,碰到一頭200多斤的野豬,一次圍獵就有兩條獵犬死亡,而在圍獵過程中,獵犬受傷更是家常便飯。
“獵犬傷亡率高,狩獵成本就高,但是補貼很少。”魯山縣林業局相關股室負責人介紹,2023年捕獵週期內,林業部門按要求組建了6支獵捕隊,整個獵捕期死亡獵犬3條,受傷16條,捕獲野豬11頭。今年秋季雖然將補貼提高至1500元/頭,且狩獵隊擴充至13個、73人,但截至11月中旬,也僅獵獲14頭野豬。
工作開展較早、捕獵效果較好的南陽市西峽縣,山區面積大,森林覆蓋率達80%以上,且山區羣衆曾有打獵傳統。2022年開展野豬種羣調控工作後,羣衆參與積極性高,當地發放290餘張狩獵證,成立17支狩獵隊,約500條獵犬,2022年捕殺380餘頭野豬,2023年捕殺290餘頭,工作成效顯著。
西峽縣護農護林狩獵服務隊成員何吉銀經營輪胎生意,熱衷養狗,15人的狩獵隊還以每臺3萬多元的價格,購買了3臺具備熱成像功能的無人機,追蹤野豬蹤跡,今年已經捕殺野豬約50頭,但僅他自己就損失了6條獵犬,一條好獵犬的市場價在1萬元左右。
“我主要是愛好,西峽喜歡養獵犬的人多,幹這個肯定虧錢,我一年倒貼5萬塊錢。”何吉銀說,雖然捕殺一頭野豬西峽林業部門會補貼1000元,但是算經濟賬肯定不划算。同時,也有其他縣區請他到當地捕殺野豬,但跨區圍獵成本更高,且有狩獵隊碰到過到外地捕獵時獵犬咬死村民禽畜的糾紛,因此他基本不進行跨區域圍獵。
西峽林業部門幹部分析,獵犬圍捕之所以適合當地,與本地羣衆的生產生活習慣相關,複製推廣到其他縣區後,哪怕是鄰近的南陽市淅川縣,都出現“水土不服”,且如何平衡狩獵隊收支仍是共性難題,當地捕獵隊多通過本業掙錢倒貼捕獵。而除了獵犬圍捕之外,基層單位缺乏其他調控手段。採訪中記者發現,不少縣區林業局連麻醉槍都沒有,應急處置能力較弱。
理清種羣數量“明白賬”,編織多方協作“防控網”
受訪幹部和專家認爲,處理野豬致害問題,需在部門協同、資金保障、力量動員等方面發力,提升基層生態防災減災能力。
首先,進行野生動物調查,摸清種羣底數,科學研判形勢。由於缺乏專項經費,一些地區多年未進行過野生動物資源調查,現有野豬數量多爲各鄉村估算上報得來。魯山林業部門估算當地野豬有1萬多頭,西峽估算當地野豬4000多頭,均爲估算數據。長期關注野豬種羣調控問題的鄭州師範學院生物學教授李長看認爲,很多地方都在說“野豬氾濫”,或者其他物種氾濫,但當前不少地方缺乏關鍵基礎數據,野生動物是否真正超過環境承載能力,無法做出準確科學的判斷。
其次,因地制宜採取多種調控手段,多部門協同應對野豬致害問題。有基層幹部認爲,當前河南主要推廣獵犬圍捕方式,其安全性高、針對性強,但是成本高、效率低,在財政緊張的背景下,補貼標準較低,“經濟不划算”直接影響捕獵的積極性、持續性,一些地區恐難達成預期調控效果。在嚴禁槍弩的情況下,可否由森林公安等部門協同林業部門“聯合作戰”,在野豬致害嚴重地區,定區定時由森林公安持槍獵殺野豬,這種方式更安全高效。
再次,農業部門和保險部門可探索更系統、更具針對性的農業險種,幫助農戶減少損失。2021年,欒川縣在財力有限情況下投入25萬元,由林業部門和保險公司合作,爲羣衆購買野生動物傷害政府救助責任保險,農作物、經濟林每畝賠償限額200元,並對人身傷亡進行一定賠償,這項政策延續至今。
欒川縣林業局野生動物保護股負責人郭鵬鵬說,引入保險機制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了因野豬致害造成的財產損失,把農戶損失降至最低,有效緩和了羣衆怨氣。
最後,加強生態環境治理能力建設,探索對野豬資源進行合理利用。有基層幹部反映,野豬種羣調控過程中,也要謹防個別地區以“安全”“規範”等爲由,導致捕獵證發放遲緩、麻醉槍等設備審覈困難。同時,李長看認爲,縣域單打獨鬥效果有限,同一自然地理區域應統籌進行種羣調控。此外要科學考量野生動物獵捕政策,加強科技支撐與技術應用,將民間獵殺與政府獵殺協同起來,降低防控成本,增添防控動力。
受訪專家認爲,以野豬爲代表的部分野生動物種羣已從“保護提升種羣數量”逐漸轉向“科學調控種羣數量”階段,人類與野生動物的“摩擦”一直在發生,回答好新時期“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大命題,要抓住野豬種羣調控的契機,多部門協同治理、實戰練兵,探索形成有效的治理理念和治理辦法。
記者韓朝陽 馬意翀 張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