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拉克總理遇刺,伊朗是幕後黑手?阿富汗劇情會在中東重演嗎

自從2020年初伊朗革命衛隊聖城旅司令蘇萊曼尼被美軍在巴格達機場殺害後,伊拉克從國際媒體的熱點報道中消失許久。然而,上週日凌晨伊拉克總理卡迪米在官邸遭遇無人機刺殺未遂,“那個熟悉的伊拉克”似乎又回到了眼前。

長期負責伊拉克情報工作與美國情報部門對接、與沙特王子小薩勒曼私交甚密、被懷疑涉嫌參與刺殺蘇萊曼尼、多次承諾推動調查反伊朗學者和記者連環遇害案,這些履歷讓卡迪米自去年四月上任之初就成爲“正義聯盟”、“伊拉克真主黨”等當地親伊朗什葉派武裝的眼中釘。加上這次刺殺襲擊工具與伊朗支持的也門胡塞武裝襲擊沙特的無人機類似,新仇舊恨之下,同樣受伊朗扶持的武裝力量自然成了最大嫌疑。

襲擊伊拉克總理無人機的殘骸 / 網絡

不過,襲擊發生次日,伊朗革命衛隊聖城旅負責人卡尼親自拜訪卡迪米,表示要嚴懲肇事者,試圖爲伊朗擺脫干係。而什葉派武裝則抨擊卡迪米爲了撈政治同情自導自演了無人機襲擊事件。

無論卡迪米之前與什葉派武裝有多少過節,如果探討襲擊事件原因,則不得不追溯今年10月10日伊拉克舉行的一場“奇葩大選”。

這場決定未來總理和內閣大位的選舉之所以奇葩,有兩大原因。一是民衆投票率奇低,官方數據爲42%,實際數據可能只有36%;二是親伊朗什葉派武裝的政治派別法塔赫聯盟贏得了最多的選票(67萬票)卻只拿到了議會329個席位中的17席,比上屆選舉少了三分之二,而前什葉派武裝教士現民族主義者薩德爾領導的政黨雖然選票數比法塔赫少了兩萬,卻斬獲了73個議會席位。

這種選舉結果與選票倒掛的現象,在美國大選這種間接選舉中並不罕見,不過伊拉克議會選舉是直選,出現如此嚴重的倒掛,法塔赫自然不滿,聲稱選舉“存在嚴重舞弊”,並組織支持者上街要求取消大選結果。

參加大選投票的薩德爾 / 網絡

然而據筆者觀察,大選舞弊、買票的現象雖然一如既往地存在,卻並不至於導致法塔赫大選潰敗,真正打敗法塔赫的,是這次大選實行的 “不可轉移單票制”。

美軍推翻薩達姆政權後,國際組織一直在伊拉克摸索“民主建設”,並經歷了從政黨軸心逐漸向代議軸心逐漸轉型的過程。

2005年第一次大選,選票投給政黨,根據各地選票比例劃分各選區議員數量,再參考各選區政黨票比例給各黨議員名額,而後由各黨提名議員上任。這種制度下,各選區的議員只對黨內大佬負責,而不會選區民衆負責,結果後薩達姆時代的伊拉克政治腐敗蔓延、民生惡化。

爲了讓議員對選民更加負責,2010年伊拉克修改選舉制度,由議員直接出來參選,民衆直接投票給議員。不過該制度下,議員票就是政黨票,如果某政黨在A選區的成員X高票當選,該黨可以把X超過當選所需票數的票,“重新分配”給該黨B選區尚無法獲得當選票數的成員Y,這樣Y也可以當選。在這種制度下,雖然表面上議員是選民選出來的,但那些靠“補票”上臺的議員對黨內操作的依賴反而增加,黨際和黨內腐敗不降反升;而且議會席位將集中在少數幾個大黨手中,議會席位分配無法真正代表選民意志。

所以,到了今年議會選舉,在聯合國當地機構的“輔導”下,伊拉克推出了 “不可轉移單票制”,即選票直接投給議員候選人,但超出當選線的選票不能被當選者的政黨轉移,這樣就從制度上杜絕了政黨對議員選舉的操作,議員將直接對選民負責。

這個制度理論上很公平,也有利於常年深耕當地選區的小黨以及獨立參選人拿到議會席位,不過在實際執行層面,無論是選舉宣傳還是拉(有些情況靠小惠小利買)選票,都需要大量政治和經濟資源投入,最終,選舉還是有利於掌握實權的大黨。

伊拉克民衆明白無論誰當選,最終都是特權階層小圈子的人瓜分權力,尤其是2019年抗議民生凋敝和外國干涉的示威遭武裝分子鎮壓、600名示威者被殺後,普通百姓已經對靠選舉改變命運徹底灰心,紛紛抵制投票。這便是大選投票率低的原因。

不過,選舉制度改革卻不經意間打中了一個大黨的“七寸”,這個黨就是法塔赫聯盟。

新的選舉制度下,要想多斬獲議會席位,不僅需要對基層投票意願有準確把握,通過預判可當選席位數量決定本黨在當地參選人數量,而且要具有高度政治動員能力,指導選區支持者給本黨候選人平衡投票,確保選區當選人數最大化,避免某一參選人得票過高導致“浪費選票”。而這兩點,都是法塔赫欠缺的。

法塔赫聯盟 / 網絡

法塔赫代表的是2014年伊斯蘭國肆虐伊拉克後,由伊朗革命衛隊牽頭組織的以尊崇哈梅內伊爲最高領袖的伊拉克什葉派武裝爲主外加各路少數宗教派系(如雅茲迪人、基督教亞述人等)構成的“人民動員力量組織”,內部派系林立,即便其主體什葉派力量也分爲“伊拉克真主黨”、“正義聯盟”等衆多派系。

在共同敵人伊斯蘭國被擊敗後的首次選舉,法塔赫爲了平衡內部關係,在很多隻能拿下一兩個席位的選區,派出3名甚至4名參選人競選,導致選票分流,不僅沒拿到更多席位,還丟掉了原本鐵定拿下的席位。

相反,什葉派教士薩德爾在2008年因不滿伊朗與美國在伊拉克問題上媾和而與伊朗決裂後,打出民族主義旗幟,與伊拉克共產黨及左翼組織密切合作,建立了完備的基層政治網絡,不僅準確研判選情佈局參選人數量,而且在投票時把投票指導細化到支持者家庭層面。

居住聖城納傑夫的阿馬德告訴世界說,自己鄰居哈米德是薩德爾政黨的基層骨幹,選舉前夜曾與地區基層領導開會,第二天哈米德按照指示讓自己的家人投了一名選區薩德爾黨派議員的票,要自己舅舅一家及阿馬德一家投選區另一名薩德爾黨派議員的票,最終兩名候選人都成功當選。

由此看來,法塔赫票沒少拿卻沒拿到對應票數的席位,是輸在了選舉策略不精和基層工作不細緻上,跟舞弊沒啥關係。

其實,法塔赫很清楚自己這樣性質的政黨在新大選規則下會處於什麼樣的地位,所以在大選規則於6月公佈時,就宣佈抵制大選。然而不論怎樣,法塔赫最終還是參加了選舉,拿下了最多的選票,畢竟,在抵抗伊斯蘭國中立下大功的什葉派武裝力量,不甘心在伊斯蘭國式微、美軍即將撤離的“大好形勢”下,被關在慶功宴大門之外。

然而,大選結果及之後薩德爾的動向顯示,打江山的人,雖然拿到最大數量的選票,很可能要被剝奪坐江山的權利了。

目前議會選舉結果已經出爐了20天,由於沒有一派力量獲得絕對多數,各派都在相互協商聯合組閣。雖然法塔赫派系只拿到17席,但親伊朗的傳統政治勢力前總理馬利基領導的國家法律黨由於內部成分單一,在大選中表現不俗,拿下34席。法塔赫冀望以自己的軍事力量作爲後盾,“說服”庫爾德政黨和其他多個小黨與自己和國家法律黨組成親伊朗的什葉派執政聯盟,而後再推舉黨內成員接管安全、外交、金融等重要部門職務。

不過,薩德爾在11月初突然離開“老巢”納傑夫前往巴格達,與代表世俗民族主義的進步黨(37席)以及三個庫爾德政黨(共58席)商討聯合組閣,如果組閣成功,法塔赫將被排除在內閣之外,喪失現有的行政資源。

這自然是法塔赫不願意看到的。幾乎薩德爾前腳剛到巴格達,正義聯盟等什葉派武裝力量就開始在巴格達街頭髮動示威,並在11月5日開始衝擊外國使館所在的綠區,期間一名正義聯盟骨幹遭軍警射殺,在蘇萊曼尼被暗殺後擔心自己成爲美軍下一個目標的正義聯盟負責人哈扎裡在公共場合消失一年多後突然現身示威現場,要伊拉克總理血債血償。兩天後,伊拉克總理官邸便遭無人機襲擊。

遇襲後的卡迪米發表電視講話,面色憔悴 / 網絡

身處庫爾德區的大學講師阿吉對世界說表示,無人機襲擊卡迪米的目的並非要取其性命,而是威脅現在忙於組閣的各黨派力量“不要把法塔赫勢力排除在外”,否則手裡有槍的法塔赫“什麼都做得出來”。

部分西方學者認爲,本次伊拉克大選親伊朗什葉派武裝政治派系的潰敗以及大選後的暴力衝突,表明蘇萊曼尼遇刺後,伊朗革命衛隊聖城旅仍未找到合適的替代者,去協調平衡什葉派武裝內部各派利益,伊朗已經漸漸失去了對什葉派武裝的控制。

事實上,與其說伊朗失去了對什葉派武裝的控制,不如說伊朗失去了繼續控制扶植什葉派武裝的興趣和必要。伊朗對伊拉克政策有兩大目的,一是最大程度維護伊朗利益,二是最大限度傷害美國利益。對於前者,歷屆伊拉克政府都會遵守,因爲沒有伊朗和美國的共同首肯,沒有人能夠出任伊拉克總理,對於後者(傷害美國利益,削弱美國地區影響),部有些伊拉克政府官員(如馬利基)會暗地裡配合伊朗,但導彈襲擊美國使館和軍事基地、偷襲美軍補給車隊這樣明面上的事,則要由伊拉克什葉派武裝來完成。

現在,美國在未來半年內徹底撤離伊拉克已幾成定數,伊朗驅逐美國勢力的目的已經達到,也自然沒有必要繼續投入大量資源培植伊拉克什葉派武裝了。而且,之前像馬利基這樣在政治層面過於親伊朗的政客,往往因爲宗派性的政策加劇伊拉克境內教派衝突,給了美國介入的藉口,從長遠上損害伊朗的利益。。

像卡迪米這樣既不得罪美國也不得罪伊朗的政客,反而能更好推進伊朗的利益。比如,卡迪米上臺後,通過購買伊朗電力和天然氣,變相幫伊朗緩解制裁壓力,同時也在積極撮合伊朗和沙特的和解。伊朗更希望什葉派武裝轉變爲引而不發的震懾力量,而不是四處出擊追逐派系利益的工具。

卡迪米遇刺後,伊朗成了衆矢之的,輿論上陷入被動,所以纔有了聖城旅司令卡尼緊急會見卡迪米和什葉派武裝領導人給局勢降溫的畫面。

值得注意的是,在譴責襲擊的同時,卡尼也在告誡卡迪米重視傾聽反對者的意見。看來法塔赫面對狡兔死走狗烹的現實,還是能夠採取極端行動,來重新喚起金主的注意、維護自己的利益的。只不過,交易的內容從發動襲擊變成了不要發動襲擊。(責編 / 張希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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