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紅與黑:註冊962家公司套取16.75億公關費,詭異交易肥了誰?|清流·大健康

出品|清流工作室

作者|謝宜文、周淼 主編|趙妍

近日,創新藥企廣東一品紅藥業(300723.SZ,下稱“一品紅”)捲入了醫療反腐風暴。

一份國家審計署出具的廣東省藥品耗材專項審計調查報告(下稱“審計調查報告)”提及,2021年至2023年5月,廣東3家藥企向1936家第三方商務推廣公司支付費用,假借服務費用等名義套取資金40.77億元,增加藥品綜合成本,推高出廠價格。

其中一品紅被指通過批量註冊900多家會議服務公司,套取資金達到16.75億元。

一品紅聚焦兒童藥、慢病藥及生物疫苗領域,是一家從藥品代理起家的銷售公司。經過20多年的發展,2022年公司總營收已接近23億元,業務則早已從華南地區擴張至全國,自有藥品的研發生產銷售取代了代理銷售業務成爲公司超過97%的收入來源。

清流工作室獨家調查發現,圍繞着被調查出的這900餘家會議服務中心,一品紅自上市以來可能還有更多“詭異”交易。

清流工作室注意到,在業務擴張的同時,一品紅的銷售費用長期居高不下。2019年至2022年四年間,一品紅的銷售費用累計超過了43億元,且這四年銷售費用率均在50%以上——也就是說,營業收入的一半以上都用於銷售。

僅2022年,一品紅營收22.8億元,銷售費用12.49億元,其中市場及學術推廣費約11.91億元。

如此高額的推廣費用,究竟用到了哪裡?前述廣東省藥品耗材專項審計調查報告,可能給出了一部分答案。

報告披露,一品紅在2018年12月至2023年6月通過指派廣州益瑞企業管理有限公司(下稱“廣州益瑞”)以“集羣註冊”方式在廣州市南沙區同一地址註冊成立962家會議服務公司。

期間,一品紅以“支付學術會議費、醫學服務費”等名義將16.75億元轉入廣州益瑞,廣州益瑞再按照一品紅的指令將資金進一步分解後轉入特定人員賬戶用於支付各區域醫院公關費用。

清流工作室注意到,在爲一品紅“洗費用”的962家會議服務公司中,實際上可以找到與一品紅銷售公司之間的聯繫——有4家公司在2018年曾與一家“廣東福瑞醫藥科技有限公司”(下稱“廣東福瑞”)共用同一電話號碼;而從表面上看,“廣東福瑞”與這4家公司並無關聯關係。

廣東福瑞成立於2018年12月,早期由一品紅旗下廣東澤瑞藥業有限公司(下稱“廣東澤瑞”)及另一名自然人出資設立。後該自然人又將股份以0元轉讓予廣東澤瑞。目前,廣東福瑞由一品紅間接全資控股,經營範圍則是會議展覽服務、諮詢推廣服務等。

與廣東福瑞同期在2018年成立的還有一家廣東辰瑞醫藥科技有限公司(下稱“廣東辰瑞”),經營範圍同樣是會議展覽服務、諮詢推廣服務等。

而上級持股公司廣東澤瑞,也是在2018年5月由一品紅收購而來。根據一品紅年報以及公告,廣東澤瑞主要業務爲藥品銷售,廣東福瑞和廣東辰瑞的主要業務澤爲會議展覽服務、市場推廣營銷相關。

也就是說,這個以廣東澤瑞爲首的藥品銷售體系,均搭建於2018年。2018年,是個特殊的年份。這一年“兩票制”在全國推開。

一個奇怪的現象是,自2018年下半年成立以來,廣東福瑞、廣東辰瑞這兩家“推廣”公司的經營數據,呈現了天壤之別。

前述與900多家“洗費用”產生聯繫的廣東福瑞,除了在2019年、2022年分別產生36.85萬元、399.99萬元的營收外,其餘年份(2018年、2020年、2021年)營收均爲0。

在盈利方面,廣東福瑞除了2018年未有任何收益外,也基本處於虧損的狀態,2019年至2022年分別實現了-0.54萬元、3.65萬元、-451.72萬元、12.73萬元的淨利潤。

也就是說,廣東福瑞形似空殼。

與之對比的是廣東辰瑞。同樣經營範圍爲“推廣和會展服務等”,這家成立於2018年8月的公司,在2018年年末便實現了5010.9萬的營業收入,3446.5萬的營業利潤;其後幾年則呈現出業務爆增後迅速回落趨勢,2019年至2022年其營收分別爲2.11億元、1.33億元、7258.36萬元、3971.65萬元;淨利潤分別爲2765.78萬元、1720.34萬元、259.13萬元、-104.19萬元。

爲什麼與前述900多家洗費用公司產生關聯的廣東福瑞,在長達5年的時間裡幾乎未正式經營,而同樣負責“推廣”業務的廣東辰瑞卻保持着一定業務規模?

業內人士對清流工作室稱,如果上述兩家子公司業務相近,而且業務範圍又爲市場推廣(不涉及專業研究或者技術性業務),那麼其經營數據存在較大差異是不太正常的,比如故意不使用另一家子公司。

以900多家集羣註冊公司爲線索,牽扯出來的一品紅的銷售體系,還有更多詭異的事情。

首先是作爲核心銷售公司,廣東澤瑞的來歷非同尋常。

事實上,作爲一品紅重要的全資子公司,廣東澤瑞並非一品紅出資設立,而是併購而來。根據公告,2018年5月,一品紅以360萬元從廣州桃花島網絡科技(下稱“桃花島科技”)手中全資收購了廣東桃花島藥業(下稱“桃花島藥業”,即如今的“廣東澤瑞”)。

而這個桃花島科技也並非這個被收購標的的創始股東。實際上,2017年1月之前,桃花島藥業的名字原本叫廣東正康醫藥有限公司(下稱“正康醫藥”),股東爲兩名自然人;經營範圍顯示爲“批發中成藥、保健品以及醫療器械等”;註冊地址在廣東茂名市紅旗中路7號。這個地址,可以關聯到茂名當地的一家藥店。

也就是說,一品紅當初收購的交易對手桃花島科技,在2017年收購了“正康醫藥”,將其改名後在短短一年之後,將其賣給了上市公司。

而交易對手,似乎也說不清楚當初被一品紅收購的公司,到底有什麼業務。桃花島科技一位周姓工作人員稱,公司2016年入局醫藥電商領域,是想開拓藥房、藥店的渠道,但在2018年發現這塊業務比較燒錢後,便終止了相關業務的運營。

談及與一品紅的交易時,該人士稱,並未將上述涉及醫藥電商領域的藥師堡等平臺賣給對方(一品紅),一品紅僅併購了其旗下的醫藥公司(即桃花島藥業)。

而關於桃花島藥業的業務,該人士雖稱將“產品及團隊打包賣給一品紅”,但談及具體產品及業務時又稱,“合作模式其實還是在探討當中,但其實最終是因爲他們需要一個醫藥公司”。

所以,當初一品紅收購桃花島藥業,到底收購了什麼?

一品紅曾對其收購目的披露稱,桃花島藥業具有經營所需的全部有效的政府批文、證件和許可,具有優越的區位優勢、豐富的行業經驗以及良好的發展前景。但在付款時,除了工商變更,卻僅提到了桃花島藥業的藥品經營許可證、GSP 認證辦理變更登記。

這是否意味着,桃花島藥業對於一品紅最具價值的,可能僅是上述許可證及GSP認證?

不過根據相關公告,2018年12月,即上述桃花島藥業(現“廣東澤瑞”)成爲一品紅全資子公司之後,便接手了一品紅的藥品代理業務,同時一品紅還註銷了原有的藥品經營許可證。

也就是說,一品紅本身也具有藥品經營許可證。此外,業內人士也向清流工作室稱,藥品經營許可證和GSP認證均不難獲得,普通的零售藥店只要符合倉庫面積以及儲存條件也可以申請這兩項認證,更何況營收上億的大型上市企業,因此這兩張證書難以成爲收購的主要目的。

所以,一品紅當初爲何要花費360萬元收購桃花島藥業,也就是改名後的廣東澤瑞,仍是一個謎。

清流工作室注意到,2020年,作爲一品紅核心銷售公司的廣東澤瑞,曾捲入一批大規模虛開發票案。

收購廣東澤瑞之後不到兩年的時間,一品紅還做了另一件令人費解的事。

2020年8月,一品紅髮布公告稱,爲完善公司業務佈局,將通過子公司廣東澤瑞、廣東辰瑞併購廣州雲博睿醫藥科技(下稱“雲博睿”)和廣州特釋拉醫藥科技有限公司(下稱“特釋拉”)兩家公司100%股權,交易金額僅爲1元。按照一品紅的說法,此次併購不構成關聯交易。

按照公告的說法,兩家公司成立時間較短,原股東尚未實際出資,且也未實際開展生產經營活動,因此雙方同意以1元價格完成兩家公司的收購。但緊接着在2021年1月,一品紅便稱,根據目前行業政策及市場環境,綜合考慮各方面因素,終止上述收購。

雖然收購被終止,但一家上市公司,爲何試圖要大張旗鼓的收購兩家未實際經營的空殼公司,背後是否有隱情?

據天眼查,雲博睿和特釋拉均成立於2019年7月,而註冊地址顯示所其或爲同一層樓的“鄰居”,兩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大股東、高管僅一字之差,分別爲陳紹炎和陳紹祥。

陳紹祥顯示除了與特釋拉有關聯之外,還曾與南京諾元鑫會務服務有限公司(下稱“諾元鑫”)、上海海仟喜醫療科技有限公司(下稱“海仟喜”)、上海奧仟會展策劃有限公司(下稱“上海奧仟”)有關聯。

上述3家公司均成立於2017年,在2021年、2022年已被註銷,其業務顯示從事“商務服務業”或者“科技推廣和應用服務業”,陳紹祥分別擔任其股東、法定代表人、執行董事。

清流工作室注意到,陳紹祥投資的諾元鑫公司,一則關於其“虛開發票”的處罰公告中,便提及了與一品紅的聯繫。

根據國家稅務總局2021年6月發佈的處罰公告,諾元鑫自述自2017年開始和廣州一品紅簽訂了推廣培訓的合同,主要負責幫一品紅推廣藥品,推廣的模式主要是以召開會議的方式對連鎖藥房或社區醫院的人員進行培訓,推廣區域涉及上海、廣西、江西等地。同時,諾元鑫也委託其他的推廣商進行部分地區的推廣培訓並取得發票。其中,自3家推廣商取得的發票已被證實虛開。

也就是說,1元收購中的廣州特釋拉醫藥科技有限公司,至少可以找到與一品紅推廣商之間的聯繫。

那麼,另一1元收購標的雲博睿及其股東陳紹炎,又與一品紅是什麼關係呢?

一品紅大股東——廣東廣潤集團有限公司旗下,有一家房地產公司“廣州合勝房地產有限公司”。在2020年9月28日之前,一名叫做“陳紹炎”的人士擔任該公司經理;同時,該“陳紹炎”還可關聯3家註冊在霍爾果斯的生物醫藥類公司,其中有一家是會展服務公司。

關於一品紅的銷售和市場推廣,是否還藏着更多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