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車 追求大的美式自由
我失敗的美式生活:鱸魚的三十年日常觀察與非典型剖析(時報出版)
美國很多定義都可以從汽車找到答案。汽車在美國代表品味而非地位。
想知道這個住宅區住了哪些人,看街道上停什麼車就知道。華人愛買忠厚老實將來好賣、卻實在不怎麼好看的日本車;科技新貴喜歡硬邦邦的歐洲車,長相和顏色比較重要,看膩了、稍微過時了就換;印度人第一輛車會盡量配合父母期望買本田,小發之後一定是賓士,然後故鄉親友很快地都會知道,本田和賓士是成功的戳章;老白人忠於傳統,喜歡開避震器像搖籃的美國大車;如果是美式肌肉車,主人會是衝動肌肉男,只認肌肉不認內涵;拉丁人喜歡搞小怪,後照鏡掛一對比糉子還大的骰子,音響比車貴,輪框比音響更貴;如果門口停了掛着美國國旗,輪胎半人高,擋風玻璃上裝了一排探照燈的吉普車,當心那戶人家不但有槍,還養了兩隻急着想找人試咬的狗;門口停着皮卡(pickup)的話,首先要看上頭是否裝了貨架,有的話這家是做工的,另外還得看車輪大小是否合情合理,否則可能又是個只在乎外表,用皮卡耍酷的人。
談美國汽車文化,一定得談小卡車「皮卡」。
當年考託福時一篇聽力測驗講到有一樣叫皮卡的東西,對美國生活方式影響有多大、多受人們喜愛,唯一缺點就是會受風吹日曬雨淋。洋洋灑灑講了好幾分鐘,最後問皮卡到底是什麼東西,我猶豫地選了「light truck」。這道題出得狡詐,出題的人相當篤定外國學生沒聽過純美式俚語,想來美國混,自然得先考考「夠不夠美國」。
皮卡是美國汽車的圖騰。
皮卡可以追溯到一百年前福特推出的Model TT,原始用途是農莊工作車,pickup原意「拿起來」,任何車裡放不下或嫌太髒的,往後車廂一丟就結了。拓荒時代整個家族吃、住及家當都在篷車裡,那是當年生存、拓荒的象徵。
皮卡則是篷車的延伸。今天的皮卡代表個性、形象,象徵了自由、豪爽、粗獷。美國人不在乎穿着,卻在乎車子的定義。美國男人不開mini van,因爲不會有女人想看他──美國近代史上開什麼車和泡什麼妞之間,一直有絕對的關聯。看過報導說,很多人甚至把最喜歡的皮卡紋在身上,這就像把最喜歡的鳳梨酥紋在身上,讓人不知該如何感動起。
美國一直活在大的世界裡,不想爲空間煩惱。打開引擎蓋,裡面躲得下一個通緝犯纔算夠大;飆到時速一百三十還聽不到引擎聲,馬力纔算及格。
疫情前同事純粹爲好玩,花八千美元買了一輛一九七五年的凱迪拉克,引擎八.二升,每公升汽油只能跑三.四公里,長度相當於二十英呎(六.一公尺)貨櫃,寬度只比公車稍窄。那天同事開來公司讓大家見識,找不到停得進還能開門的車位,必須停在角落佔用兩格車位,完完全全就是七○年代最典型的「美國大轎」。
當年這種巨怪滿街跑,從大老闆、家庭主婦、皮條客、甚至臺灣留學生都開。第一份工作認識一位臺灣女孩,德州畢業就是一個人開着六.二升的美國大轎來矽谷找工作。她在臺灣沒開過車,但美國路寬、人少、汽油便宜,開一輛生鏽的二手坦克一點都不是問題。
今天,這個「大」的傳承就是皮卡。去猶他州出差看到公司停車場都是能登陸火星的四輪傳動汽車。如果問幹嘛開那麼大的鋼鐵?回答必是「Because I can」,意思是「那是我的自由」。
那天同事約吃中飯,我搭了強尼的四門卡車,有兩排座位可以坐五個六呎大漢,後面車斗還可以躺兩個。三噸重的大鋼鐵車頭和我一樣高,看出去比車道還寬,坐在車上往外看好像開大巴,強尼開起來卻像臺灣人騎機車般輕鬆隨意。他是特斯拉迷,另外兩輛車都是電動車,問他爲什麼搞一輛這麼大的柴油卡車,他說週末用,爾後十分鐘講了幾十個需要用到卡車的原因,從打獵、釣魚到自己修房子、後院造景,土石建材統統往後車廂扔……說不定將來還買遊艇。皮卡推銷的就是那個「說不定」。
近年皮卡愈做愈大,動輒搭配六、七公升柴油引擎,以永遠用不上的馬力通勤,把幾年才用一次的粗獷用於日常。底特律成功製造出來的矛盾是美國人要環保又丟不下皮卡。家庭主婦開着拖得動五噸遊艇的七升柴油大卡買菜、接送孩子。下了卡車她也許會跟着上街頭爲愛地球發聲,上了卡車又暫時妥協了。畢竟那種高人一等的視野,油門踏板下無與倫比的牽引力、扭力和豪邁,感覺實在很不錯,全球暖化就暫時擱一邊吧。
原來追求「大」和「粗」也是美式自由,底特律向來苦心經營着。